曹紅蓓/文  我13歲的時候，路過了一個同齡人的尸體。剛過完年，傍晚橘色的陽光和平時一樣投在白墻上。她也是個13歲的女孩，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據(jù)說是因為期末沒考好。她給父母留了條，壓歲錢留給了弟弟，自己的鞋子留在了岸邊，擺得整整齊齊的，然后跳進冰窟窿里，如她所愿，當人們開始想要找她，很快就找到了。

我猜她選擇跳冰窟窿是因為當年那一帶還都是平房，普通人可以利用的高樓太少。人們印象中，青少年自殺大多是跳樓。在自殺方式的選擇中，跳樓是最顯著的一種，它的意義是希望被看到，用死來做最后一次強烈的交流。

近些年，由于抑郁情緒、精神障礙而自殺自傷的孩子越來越多，兒童青少年精神衛(wèi)生狀況日益值得關注。每年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衛(wèi)生日，今年的主題即為“青春之心靈青春之少年”。     

很多父母在家有青春期孩子的那些年會備感折磨，現(xiàn)在的青春期更長了，因為經(jīng)濟獨立開始的時間晚。只要還沒有開始掙錢，就不是一個真正的成年人。青春期不止是生理上的，從月經(jīng)或遺精開始，到骨骼停止發(fā)育為止，如果把青春期看成是一場有意識朝向獨立的運動，很多人的大學階段，也都該歸入心理的青春期，更何況大腦前額葉也真的要到25歲左右才會成熟。大學生的跳樓，大學生的弒母，也可以看作是在這里面的。

為什么人們感覺青少年往往為了一點小事自殺？那要看青春期的心靈經(jīng)歷著什么。正如蛻皮中的動物是最脆弱的，如果蛻到一半的時候暴露于危險中，小小的打擊都可能致命。青春期是一場巨大的分離，和父母，和自己。在撕掉舊殼，讓新的人格出生的過程中，沉睡了整個小學階段的童年創(chuàng)傷會再度爆裂，并期待被修復。或者說，青春期的孩子都在經(jīng)歷一次重生的過程，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生他們自己，而包括他們生物父母在內(nèi)的所有成年人，都是他們的助產(chǎn)士。沒生好則可能胎死腹中，甚或一尸兩命。

每一個愛孩子的大人都會愿意像一個真正的助產(chǎn)士一樣，對于生產(chǎn)的過程，盡保護、鼓勵、協(xié)助之責。雖然這里并沒有一個標準的操作手冊，但是一些基本的知識需要被一代代的大人掌握和更新。

第一個關鍵詞：獨立。獨立是青春期的第一價值。為了得到獨立的感受，他們東一榔頭西一杠子混亂地嘗試著。試錯的悲痛經(jīng)驗總是多過偶爾成功的興奮體驗，所以青春期很容易抑郁。阿琳理查茲說，青少年需要感到自己被賦權，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他不想聽你嘮叨的時候，就得有能力閉嘴。成年人這時候要給他們足夠但不是過度的自由，也要允許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zhàn)，讓青少年感覺到他們自己聰明又堅強。

第二個關鍵詞：退行。遺精可以直接導致心理上的退行，因為它激發(fā)了不可控制感。性成熟日益提前，而大腦的發(fā)育并沒有提前，這是對新世代青少年很大的挑戰(zhàn)。比起父輩，他們面對的世界確實更棘手，處理也更幼稚，如抽煙喝酒和為反抗而反抗，就像剛開始會說“不”的兩歲小孩。退行的結果在周圍人看來，青春期孩子反而不如小時候懂事，有時甚至像精神病一樣不可理喻。他們經(jīng)常是自我中心的，每天感覺生活在聚光燈下，很容易自戀受損。這使得他們更不獨立，因為他們依賴別人來告訴他們，他們是好的。父母需要承受退行，就像需要承受獨立。

第三個關鍵詞：認同。在埃里克森的發(fā)展心理學理論中，青春期最大的心理危機是身份認同危機。青少年每天要忙著回答的關于“我是誰”的問題可能多達幾十種或上百種。例如我漂亮嗎？我受歡迎嗎？我聰明嗎等等。學習好的孩子也可能有一個糟糕的青春期，因為此時新的競爭出現(xiàn)了，關于性吸引力的競爭。

當大人們建立起對青春期心理的知識框架，基于此的溝通才可能發(fā)生。溝通是所有保護、鼓勵和協(xié)助的載體，甚至當語言無法到達時，“少說話，多做飯”的行為溝通，也能傳遞助產(chǎn)士對于新生命的祝福和信心。

青春期過去被認為是修復早年創(chuàng)傷和親子關系的最后機會，但后來的研究發(fā)現(xiàn)，成年后安全型依戀的伴侶，以及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也能提供修復創(chuàng)傷和人格微調的機會。所以青春期沒當好助產(chǎn)士的父母，如果將來孩子需要心理咨詢，你還有機會在經(jīng)濟上施以援手。

（作者系心理學博士、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