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文科衰落：不賺錢的學科就一定“無用”嗎？

林子人2022-08-24 09:31

“文科危機”的說法在很大程度上已是老生常談。文科“無用”且沒有“錢途”——此類認知與大學文科專業(yè)被裁撤、經費被縮減一道成為近十多年來“文科衰落”這一全球性現(xiàn)象的重要注腳。專業(yè)的裁撤也通常被學生及家長視為一個重要風向標，影響一代年輕人的專業(yè)選擇和未來的就業(yè)選擇。

今年八月，安徽省大中專畢業(yè)生就業(yè)指導平臺發(fā)布的一項數據顯示，多個文科專業(yè)就業(yè)率未達60%，或將面臨停招風險，包括法學、貿易經濟、阿拉伯語、金融學-國際金融以及英語-翻譯等等專業(yè)。

一是“文科無用”的呼聲和專業(yè)裁撤的現(xiàn)實，另一面則是近年來諸如陳嘉映、項飆、羅翔、戴錦華等人文社科學者的走紅和社科類書籍的暢銷。人們似乎一邊吐槽“學不懂理科才學文科”“學文科找不到工作也賺不到錢”，一邊又越來越仰仗借助人文社科知識和理論去解釋、理解當下。

“文科危機”實際上與人類社會發(fā)展范式變遷息息相關。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在梳理相關數據、文獻的基礎上，采訪了兩位資深人文學科教授，分別是哲學學者何懷宏和歷史學者許紀霖，既嘗試追溯現(xiàn)代大學的發(fā)展歷程，也探討了“文科衰落”的肇因、文科區(qū)別于理科的特殊價值，以及文科乃至大學的未來。

01 “文科衰落”：是全球現(xiàn)象，中國文科或已走出“至暗時刻”

在中國網友熱議“三年內就業(yè)率未達60%的專業(yè)停招”的同時，一些英國作家則對英國大學取消人文學科學位的趨勢表示了擔憂。7月，英國雪菲爾哈倫大學宣布將從2023年起取消英語文學學位，相關課程將合并至英語學位，不再單獨開課。坎布里亞大學已于2021年采取了類似做法。據英國大學招生申請機構UCAS統(tǒng)計，2012-2021年間，報考英語研究相關專業(yè)的學生從9480人降至6435人，暢銷書《埃塞克斯之蛇》作者莎拉·佩里（Sarah Perry）認為，輕視人文學科教育已成為整個英國教育系統(tǒng)的通病。英國高等及繼續(xù)教育大臣米歇爾·唐蘭（Michelle Donelan）則表示，“那些無法讓學生找到工作或繼續(xù)深造的課程，對花費了大量精力的學生和納稅人來說，都是一種失敗。”

在那些最激進地用市場化原則決定公共資金分配方式的國家，某些學科因“不適合學術市場的原理”或“從其前景來看無法獲得回報”而消失，法國學者克里斯托夫·夏爾勒（Christophe Charle）和雅克·韋爾熱（Jacques Verger）在《大學的歷史》一書中分析了這一現(xiàn)象。2008年金融危機造成的財政緊縮讓一些澳大利亞大學放棄了整個人文學科或部分社會科學學科；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早在1999年就取消了比較文學、中世紀研究甚至是地質學的課程。

2021年，Netflix美劇《英文系主任》罕見地聚焦美國大學校園中的文科教授，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教授但漢松在接受界面文化采訪時表示，該劇在合理的戲劇夸張中呈現(xiàn)了很多符合美國大學英文系實際生存狀況的敏感話題，比如自2008年之后包括英文系在內的整個文科所面對的，由經費削減帶來的“末日感”。

Netlix美劇《英文系主任》海報（圖片來源：豆瓣）

目光回到亞洲，新近譯介出版的《“廢除文科學部”的沖擊》一書向中國讀者介紹了2015年曾在日本引起軒然大波的一次文科恐慌。當年6月，日本文部科學省發(fā)布了《關于國立大學法人等組織及業(yè)務的整體調整》，被日本國內外諸多媒體解讀為“文部科學省要廢除文科學部”。雖然文部科學省隨后表示該政策系文字錯誤，并非針對人文社會專業(yè)，但在《“廢除文科學部”的沖擊》作者、前東京大學副校長吉見俊哉看來，這股文科恐慌早在2004年就已在暗暗發(fā)酵——彼時，國立大學法人化造成了“掙錢的理科”和“不掙錢的文科”這一對立，大學全盤接受了“教育必須服務于經濟發(fā)展”這一前提。

知識體系的構成、偏好和價值取向與時代需求息息相關，鄭州大學哲學學院特聘首席教授何懷宏認為，文科的弱化是傳統(tǒng)社會進入現(xiàn)代社會幾乎必然會出現(xiàn)的一個世界性現(xiàn)象。我們剖析“文科衰落”的根源，需要從大學的歷史開始講起。大學誕生于13世紀初的意大利、法國和英國，從創(chuàng)辦伊始，它就是一個集合教師與學生，以便保證確定數量學科的高水平教育的學術共同體和教育機構。盡管其形式在持續(xù)變化更替，但大學從16世紀開始，特別是在19-20世紀，逐漸遍布全球，成為高等教育的代名詞。

吉見俊哉指出，中世紀大學教育的根基是“博雅”（Liberal Arts），其字面含義是“自由之學”，與之對立的是神學、法學、醫(yī)學這三種“有用之學”。中世紀的“博雅”既包含理科也包含文科，而文理分離出現(xiàn)于民族國家興起、資本主義以產業(yè)革命為契機迅猛發(fā)展的18世紀末之后。

隨著產業(yè)革命和機械技術的發(fā)展，不斷涌現(xiàn)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不僅徹底改變了社會，也徹底改變了我們對知識體系的認知。隨著資本主義迅猛發(fā)展、歐洲各國激烈競爭，振興科學具有了發(fā)展工業(yè)和軍事技術的實際意義，理科與工科的學科制度化也順勢出現(xiàn)。人們開始普遍認為理科主導社會進步，文科則被排擠到被動接受變化的位置，通過質疑和批判以科學技術為主導的社會確立自身地位。何懷宏認為，現(xiàn)代意義的文理分科（人文學科、社會科學、理科和工科）正是為了適應現(xiàn)代社會對經濟發(fā)展、物質生活水平提高的追求，這一追求幾乎肯定會導致“重理輕文”，甚至“重工輕理”的情況。

“后發(fā)國家”為了追趕歐美國家達成的物質文明成就，發(fā)展科學技術、培養(yǎng)相關人才的需求更加迫切。吉見俊哉指出，日本大學政策對文科的輕視始于二戰(zhàn)后日本政府致力振興理工科的政策導向。早在人們熱議“廢除文科學部”之前，在被稱為“舊帝國大學”的大型國立大學中，理科就已占據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約七成教員是理科教員，法學部、經濟學部、文科部等狹義的文科教員只有一成。

1952年起，中國學習蘇聯(lián)模式，發(fā)起高校院系改革。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許紀霖告訴界面文化，民國時期中國大學多為文理兼重的綜合性大學，但在1952年院系改革后，大量綜合性大學被拆分為專科學院，在培養(yǎng)技術類專業(yè)人才上傾注大量資源，這對文科是一次“毀滅性打擊”。90年代以后，中國高等教育重新開始重視建設綜合性大學。根據他的觀察，中國高校的“文科危機”也正是始于90年代，差不多持續(xù)了20年。“那時整個社會很浮躁，無論是年輕人還是家長在選擇專業(yè)的時候首先考慮賺錢的熱門專業(yè)，那就是首選理工科，然后是文科中的管理學、金融學、會計學這些專業(yè)。”

但許紀霖認為，文科已走出谷底，特別是這三四年的時間里，文科招生情況在變好。他注意到，被稱為“985大學里最沒用的學科”的文史哲專業(yè)，正在錄取越來越多的第一志愿考生，錄取分數也水漲船高。以他任教的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為例，2020年該系在上海的錄取分數是華師大文科第二高，本科生和研究生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從其他專業(yè)轉到歷史系的學生。

許紀霖稱，文科走出“至暗時刻”有多方面的原因。第一，這些年中國社會，特別是一二線城市出現(xiàn)了一批中產階級家庭，這些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再以“賺錢”——而是以“興趣”——為導向選擇專業(yè)：

“以史學為例，《百家講壇》起了很大的作用，歷史變得有趣了。過去有‘文學青年’，現(xiàn)在也有‘史學青年’了，圖書市場還出版了那么多有趣的歷史書，年輕人覺得很過癮，就想學歷史。然后是游戲，游戲中有大量歷史相關內容。最重要的是，這個社會開始變得不那么膚淺，開始有內涵了。90后、00后出現(xiàn)了一批真的喜歡文科的年輕人，我當然不是說這些人很多，但已經不是個例。”

不少高校，特別是致力于建設一流大學的綜合性大學，也在加強對文科建設的投入——除了出于為學生提供更全面的通識教育的考量，一些大學還認為“文科投入少見效快”，能快速幫助學校提升大學排名。根據許紀霖的觀察，近年來清華大學、浙江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這三所原本以工科見長的大學也開始注重發(fā)展文科，如今這三所大學的文科已發(fā)展得相當不錯。“文科當然有很多問題，但我并不認為如今它的危機感在加深，”他說。

02 何為“有用”：衡量文科價值不應只看經濟回報

從社會角度來說，文科在加強創(chuàng)新能力（或者更直白說創(chuàng)造經濟價值）方面有其局限性；從個人的角度來說，讀文科所能帶來的回報——無論是經濟回報還是聲望——似乎也越來越有限。

愛爾蘭“千禧一代”作家薩莉·魯尼（Sally Rooney）最新小說《美麗的世界，你在哪里》中有這樣一段對話，發(fā)生在藍領工人費利克斯和雜志編輯艾琳之間：得知艾琳的稅前收入是兩萬鎊一年，費利克斯驚詫地表示自己掙得都比她多，他感嘆了一會，忍不住又問，“你上大學就為了這個？”艾琳不失自尊地回答，“不，我上大學是為了學習。”她是文學專業(yè)的碩士畢業(yè)生。

文科畢業(yè)生更容易淪為“高學歷窮人”，似乎已經成為了某種現(xiàn)實。美國作家阿麗莎·夸特（Alissa Quart）的紀實作品《夾縫生存：不堪重負的中產家庭》記錄了幾位人文學科兼職教師的故事：他們有著滿腹詩書和光鮮的學歷，承擔了很大一部分教學任務，卻難以進入終身教職體系；他們在貧困線上掙扎，甚至需要食品券養(yǎng)家糊口。夸特指出，他們是教育重心和就業(yè)部門崗位向技術轉移、人文學科不斷衰落的犧牲品：

“過去，擁有人文學科的學位能給人帶來聲望，而今這種尊重已經基本消失了，這個學位證書在人們眼中可能只是一項過時的榮譽……在過去十年中，教育機構一直在積極地擁抱科學。甚至大學管理層也可能不再支持人文學科，說他們爭取不到經濟資源，或者入學率太低。整體上大學對于教育的態(tài)度也一直在向職業(yè)化靠攏。”

《夾縫生存：不堪重負的中產家庭》

[美]阿莉莎·夸特著黃孟鄰譯

理想國·海南出版社 2021-9

在科技創(chuàng)新的時代需求面前，文科是否毫無價值、已被拋棄？何懷宏認為，文科的價值在于從最基本的角度來思考人與世界的關系，表達人類的思想、感情，以及總結歷史上的經驗教訓。文科或許對物質成就沒有什么直接的用途——相反還在不斷反思和批判物質成就——但這正是文科在調整人類價值取向上的獨特價值，“如果我們只是追求單一的物質進步，人類可能會出大問題。優(yōu)秀的文科學者必須是反思和批評型的。”

何懷宏表示，文科在當今的社會形勢下規(guī)模縮小是必然的，這個領域實際上也只需要那些有天賦、有獨立思考能力、對宏大問題有好奇心且對財富沒有過強執(zhí)念的人。他同時指出，剛進入大學校園的年輕人無論是何專業(yè)，都應該修習一些文科課程，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

“文科，尤其是人文學科有一個好處，可以彌補一些整個人類文化或教養(yǎng)方面的空白，消除一些盲點。如果大學本科很快就投入到一個專門的、技術化的領域，容易一下子鉆進人和物的關系里，變得單純而偏執(zhí)。但有時候我們也要想一想，人到底怎樣才算人，人和物的根本關系是什么。思考這些大問題，你會把你的專業(yè)領域的知識和整個人類的知識體系連接起來，找到它的位置，獲得智慧和洞見。”

在許紀霖看來，如果說理科（科學）與工科（技術）的目標是了解自然界，找到讓自然界為我所用的方法，那么文科就是了解“社會是什么、人生是什么”的學科；更重要的是，文科（特別是文史哲）試圖解決“ought to be”的問題，即探討意義應該是什么，而科學恰恰對此無能為力。他在采訪中說：

“為什么文科有魅力，這些年很多年輕人很喜歡文史哲，是因為今天是一個意義失落的時代。個別年輕人覺得活著很苦悶，對生活中的意義感特別有關懷，覺得沒有意義的生活過不下去。這部分年輕人——雖然人數不多，但絕對數量也不少——會選擇文科，因為人文學科的目的就是回答意義的問題。所以文科是不可能被毀滅的，人內心永遠有這些問題存在。”

“文科也許無用但有價值，因此不能輕易拋棄”的論調看似很有道理，但吉見俊哉提醒我們保持警惕。因為這種說法證明了文科相關者已經接受了“文科對創(chuàng)新無用”的“常識”，反而令文科難以與一切取決于“是否能賺錢”的新自由主義大潮相抗爭。

一種更恰當的理解文科的方式是意識到它包含著與所謂“創(chuàng)新”完全不同維度的價值。“何為價值”是19世紀后半葉以降形成的“文科”最為關心的根本問題，現(xiàn)代社會“價值”的相對化是文科形成的前提。文科的存在意義是思索在歷史進程中不斷變化的人類社會所應當珍視的價值和意義，其“有用”之處正在于審視原有的、占據社會主流的價值尺度，創(chuàng)造出新的價值尺度。吉見俊哉在《廢除文科學部的沖擊》一書中寫到：

“文科的知性活動，致力在全體性的長時段中觀察對象。這一時期較短也是20年、30年、50年，有時候甚至會達到100年、1000年。這正是文科的最大特點，因此，文科的學問能夠在長時段中創(chuàng)造出價值，貢獻出‘有用’的東西……為了創(chuàng)造出新的價值尺度，就必須對現(xiàn)有的價值尺度，即那些被大家視為天經地義的東西，抱有懷疑態(tài)度，對之進行深刻反思，冷靜批評，從而發(fā)現(xiàn)不同價值尺度存在的可能性。如果不能對經濟增長或是新增長戰(zhàn)略這樣似乎不證自明的目的和價值提出疑問，從超越其自明性的視角出發(fā)思考問題，就無法產生新的創(chuàng)造性。在這方面，文科不可或缺。”

《“廢除文科學部”的沖擊》

[日]吉見俊哉著王京史歌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2-8

《后資本主義時代》作者廣井良典認為，資本主義在約400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即將抵達極限，老齡化、少子化、不平等、零增長、階級固化等一系列問題皆為表征。根據他的觀察，當下科學和知識的發(fā)展方向及其體現(xiàn)的價值觀和自然觀越來越關注個人與他者關系、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這意味著我們正處于吉見俊哉所說的，全新價值尺度醞釀形成的時期，可以預見的是，文科將在這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這也解釋了社會科學的魅力為何在今天被重新發(fā)現(xiàn)——既有的價值尺度難以解釋社會現(xiàn)實和個體生活，而認識自己、認識世界往往是發(fā)現(xiàn)新的價值和意義，推動變革的起點。

03 “復數”的大學：學科建設和專業(yè)選擇都應眼光長遠

“文科衰落”實際上也與大學辦學愿景的搖擺取舍相關：大學，到底是一個傳道解惑、拓展知識邊界的學術共同體，還是一個教授技能、為年輕人做就業(yè)準備的場所？如果是前者，作為人類知識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文科顯然應在高等教育中有一席之地；如果是后者，難以在短期產生直接經濟回報的文科則更有可能被邊緣化。

何懷宏和許紀霖都認為，大學不是只有一個目的、一種辦學形式。“理想的大學其實是復數的，”何懷宏說，“有些大學可以很坦率地承認‘我的主要目標就是幫助學生找到心儀的工作，獲得很好的收入’，一些大學重視本科教育，還有的大學重視建立全面的知識體系，要讓學生在知識上有所深造，其中部分大學可能在這個層次上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不過，哪怕是在技術性的大學里，最好也有一些以知識本身為目的的老師，在本專業(yè)內專精，學生從他們那里也能獲得更多。”許紀霖認為，目前部分高校盲目追求建設綜合性大學，反而偏離了自己正確的辦學方向，但對綜合性大學而言，“如果僅僅想著為年輕人就業(yè)來考慮和設計，也違背了一個綜合性大學的使命，所以根本沒有一個所謂的大學的通用標準。”

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張偉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從2020年安徽省高校初次就業(yè)率統(tǒng)計數據來看，“和大家想象的不同，有暫停招生風險的并非文史哲這樣的純文科專業(yè)，反而更多的是一些應用型的社會科學正在面臨就業(yè)困境。”在何懷宏看來，這反映了近年來部分高校在社會科學學科建設方面存在過度擴張的現(xiàn)象。如果盲目追隨就業(yè)形勢，在師資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建立學科或院系，很難給予學生優(yōu)質的教育體驗，學科的發(fā)展前景也將是有限的。

事實上，即使是定位于職業(yè)發(fā)展的高校，盲目追逐就業(yè)形勢恐怕也往往事倍功半。美國《大西洋月刊》資深編輯與撰稿人埃倫·拉佩爾·謝爾（Ellen Ruppel Shell）指出，雖然用職業(yè)培訓幫助個人跟上市場不斷變化的需求、提升就業(yè)能力幾乎是美國人的共識，但職業(yè)培訓是否真的能達到這一目的是存疑的。2012年的一項美國研究比較了未接受特殊培訓的求職者和接受過培訓的求職者，發(fā)現(xiàn)他們的就業(yè)歷史相似，但后者收入略低。

謝爾認為，工作培訓不僅似乎沒有提升個人的就業(yè)前景，反而對其造成了某種負面影響，即導致某個細分勞動力市場的供需失衡——“如果太多人接受了某個特定工種的培訓，當他們大量涌入就業(yè)市場時，該工種的工資就會下降。”她的研究得出結論，根據所謂“行業(yè)要求”來調整教學是危險的，也許和從事職業(yè)教育相比，社區(qū)學院實現(xiàn)高等教育的初衷——鼓勵批判性思維和培養(yǎng)終身學習的能力——能更好地幫助人們?yōu)槌錆M不確定性的未來做好準備。

對面臨專業(yè)選擇的學生來說，也應當眼光長遠。曾有人工智能專家告訴許紀霖，人工智能技術發(fā)展迅速，時下最熱門的一些專業(yè)如金融、會計、管理、工程等，都存在被人工智能替代的風險，但人工智能難以攻克的領域是那些與人的情感和欲望相關的領域：

“在可預見的未來——這個未來并不那么遙遠，恐怕十年以后就能看到——我們以為很熱門的專業(yè)就會被人工智能替代。恰恰是傳統(tǒng)、古老的人文學科是無法替代的。人工智能無法回答意義的問題，它不靠計算，無法轉化為數據，靠的是人的沉思、體驗、領悟和啟示。從長遠來看，誰更有失業(yè)風險，一目了然。但一般人太短視，只看到眼前，看不到新潮流的出現(xiàn)。”

吉見俊哉認為，在社會環(huán)境變化速度日益加快的當下，大學應積極打破學科界限，從單一、閉塞的專業(yè)知識學習過渡到不同領域的專業(yè)知識交互組合學習的教育模式，鼓勵更多的學生采取“主修+輔修”或“雙主修”的“二刀流”方式完成學業(yè)，“尤其是‘哲學’，我認為作為輔修專業(yè)，‘哲學’是最佳選擇。”打破學科壁壘在培養(yǎng)更全面多元的人才的同時，也在促進學術研究領域不斷拓展。許紀霖指出，近年來以“XX研究”為代表的交叉學科在國內外高校已成重要趨勢，交叉學科涌現(xiàn)出很多一流研究成果，如復旦大學組建跨越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的研究團隊，通過基因測試判斷曹操墓的真?zhèn)危?ldquo;這樣的研究既要有歷史知識，也要有基因技術。”

九月將至，新的學年即將開始，一批新生將懷揣對未來的憧憬與忐忑踏入大學校園。許紀霖為年輕人提供了十分樸實的建議——讓興趣指導自己的選擇，選擇最感興趣的專業(yè)，你才會愿意投入，才會活得開心。“不同的年輕人有不同的想法，最忌諱的是千萬不要相信那些給你一個明確統(tǒng)一標準答案的人，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TA一定是對你不負責任的，這樣的建議一定不要相信。”他說。

參考資料：

[日]吉見俊哉.《“廢除文科學部”的沖擊》.上海譯文出版社.2022.

[法]克里斯托夫·夏爾勒、[法]雅克·維爾熱.《大學的歷史——從12世紀到21世紀》.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

[美]埃倫·拉佩爾·謝爾.《工作：巨變時代的現(xiàn)狀、挑戰(zhàn)與未來》.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21.

[美]阿莉莎·夸特.《夾縫生存：不堪重負的中產家庭》.海南出版社.2021.

[日]廣井良典.《后資本主義時代》.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

《這個省重磅官宣：“3年內就業(yè)率未達60%的專業(yè)停招”！多個文科專業(yè)“高危”》，澎湃新聞

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9316071

《3年內未達60%就停招就業(yè)率決定專業(yè)設置合理嗎？》，天目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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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格羅夫就“墮胎草藥”言論道歉，“大眼睛”畫家瑪格麗特·基恩逝世｜文化周報》，界面文化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76804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