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書平
1981年8月,我時任河北省張北縣文化局干事。一天,局長董賢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給我布置了一項任務。《駱駝祥子》攝制組要來張北拍電影,讓我作為縣里的聯(lián)絡員協(xié)助攝制組工作。
那個年代,電影還沒完全市場化,《駱駝祥子》攝制組到張北縣拍電影也是縣里的一項政治任務,縣政府把這項工作交給文化局,局長把這項工作又交給我,也是對我的信任。
攝制組一行約30多人,我安排他們住在張北招待所一部,那時張北縣僅有二、三家大一些的招待所,一部算是條件最好的。在安排住宿時,攝制組負責后勤工作的同志特別囑咐我,安排兩個單間,給凌子風導演和著名表演藝術家趙子岳夫婦。
凌子風導演我當時不是太了解,但趙子岳我是熟知的,因我看了他很多電影,如《林家鋪子》、《青春之歌》、《紅旗譜》、《暴風驟雨》、《停戰(zhàn)以后》、《小二黑結婚》、《生財有道》等。趙子岳在這些影片中雖大多是配角,但演出認真、表演樸素自然、生動逼真,他的藝術形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駱駝祥子》這部影片中,趙子岳夫婦扮演一個小村莊的財主夫婦,聽劇組的同志們講,趙子岳老伴從沒演過電影,在《駱駝祥子》里,還是第一次客串財主老婆,且演的很自然,凌子風導演一個勁的夸:老嫂子演得好。
安排好住宿,制片主任帶我來到凌子風導演的房間,把我介紹給凌導,凌導很熱情的與我握手。凌子風導演個子很高,風度翩翩,銀白頭發(fā),梳理著整齊的胡須,戴著黑框眼鏡,給我的印象是一位慈祥的大學者。
凌子風,中國著名導演,祖籍北京,生于1916年3月。1934年至1937年在北平美術學院雕塑系,南京戲劇專科學校舞美系學習,凌子風對戲劇有著濃厚的興趣,在校讀書期間就參加過多部話劇的演出。在影片《保衛(wèi)我們的土地》、《熱血忠魂》、《八百壯士》等片中被邀演過角色。
1938年11月,凌子風到了延安,參加了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在團內編導演了多出話劇,他編導的獨幕話劇《哈娜寇》獲晉察冀邊區(qū)魯迅文學獎。1943年在魯迅藝術學院戲劇系任教,1945年任華北聯(lián)合大學藝術學院戲劇系教員。1948年任東北電影制片廠導演。第一部影片《中華女兒》,獲1950年第五屆卡羅維發(fā)利國際電影節(jié)為爭取和平自由而斗爭獎。之后又導演了《紅旗譜》、《邊城》、《春桃》等新中國的優(yōu)秀影片。晚年執(zhí)導的《駱駝祥子》是他的代表作。
凌子風導演熱情的招呼我坐下,問了我一些張北縣的基本情況,我把所知道的詳細做了介紹。他又給我講了《駱駝祥子》劇組在張北需要拍攝的鏡頭。讓我根據(jù)劇情選擇適合的場景。記得第一組鏡頭是:祥子拉三輪車時被幾個當兵的擄走,在一次戰(zhàn)斗中,部隊潰敗,扔下幾峰駱駝,祥子趁機拉上幾峰駱駝,逃了出來。經(jīng)過一夜的逃亡,祥子饑寒交迫,來到一個村莊,在村口一個井旁,祥子用轆轤打水飲駱駝,然后進了村,碰到了一個財主模樣的老者,這個老者就是著名表演藝術家趙子岳扮演的,經(jīng)過討價還價,財主以35元大洋買下了三峰駱駝。
《駱駝祥子》是老舍于1936年創(chuàng)作的。故事發(fā)生在二十年代末期,那時北京郊區(qū)的農村還很落后。所以導演讓我找一處房屋比較破舊的村落,要求在村口有一個帶轆轤的水井。
八十年代初,張北縣農村仍比較貧困,大多數(shù)的村莊都是土房,房子也比較破舊,這樣的村落不難找。但找一處村落邊帶轆轤的水井,著實讓我為難了,我?guī)е鴮а菖芰藥讉€村莊,凌導都不太滿意,隨行的副導演勸凌導,尋場景的活就交給他們吧,但凌導執(zhí)意不肯,非要親自尋找,最后終于在張北鎮(zhèn)樹兒灣村找到一個帶轆轤的老井,凌子風導演這才滿意而歸。
拍攝那天,天還很黑大家就起床了,到了樹兒灣村,東方地平線上才泛出黎明的曙光。經(jīng)過一番有條不紊得緊張準備,拍攝開始了。
《駱駝祥子》中的主要人物虎妞是由斯琴高娃扮演,1979年在電影《歸心似箭》中飾演女演員,一“片”打響, 獲中國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和上海十佳影片獎,個人獲中國文化部優(yōu)秀青年創(chuàng)作獎。
1980—1981年參加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殘雪》飾演 女主角,獲中國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在張北拍攝因沒有她的戲,所以斯琴高娃沒有到張北。當時我們這些影迷有一些遺憾。
另一個主要人物就是祥子,是由青年演員張豐毅扮演,當時張豐毅還是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的一名大三學生,在1980年讀大二時,張豐毅就被香港鳳凰影業(yè)公司導演選中,在《塞外奪寶》中飾演男主角荊大雷,開始了第一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
那時我是第一次觀看拍電影,一切都覺得新鮮,記得那天拍攝的情景是:祥子拉著三峰駱駝走到了井邊,把駱駝拴好,用轆轤打水飲駱駝,飲完后,祥子雙手捧水,大口大口的喝,突然,凌子風導演一聲“停”,張豐毅不知所措,茫然站在那兒,只見凌子風導演快步走到祥子身邊,彎腰在井旁抓了一把污泥抹在張豐毅的手上,凌導一邊抹一邊說,你這么干凈的手,哪像幾天沒洗手拉駱駝的人。抹完后自己兩手搓了搓,掏出一個手絹擦了一下,又繼續(xù)進行拍攝。
在壩上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農村水井既是村民挑水的地方,也是村民飲牲畜的場所,井旁的污泥就是牲畜拉的糞便和泥土的混合物,當時正值盛夏,污泥散發(fā)出陣陣惡臭,而凌子風導演手抓污泥,親自給演員擦抹,這完全可以讓演員自己去做,或者其它人去幫助就可以了,但凌子風導演卻親自去做,而且在做的時候是那么毫不猶豫,當時在我的心靈里產生強烈的震撼,這就是一名中國影劇界著名的藝術家對藝術的真實詮釋。
凌子風導演拍攝的《駱駝祥子》這部影片雖已經(jīng)過去27年,拍攝中的其它很多情節(jié)我都忘記了,但凌子風導演手抓污泥的情景卻至今仍歷歷在目,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對我的心靈震動很大,老一輩藝術家這種對藝術精益求精的精神時時在激勵著我。
在拍攝中,我還記著有這樣一個情景,祥子被軍隊擄走后,隊伍行進到一外山坳處,一伙兵燃起了篝火,有幾個兵抱著長槍打瞌睡。這個外景地選在張北縣狼窩溝壩口一山彎處,在拍攝中,來往車輛較多,我正幫著劇組人員維持秩序,突然聽到凌子風導演的一聲呼喊:“小張,你過來,來演個兵。”能在電影中扮演一個角色,當時對于年輕的我,的確是一件求之不得的,我急忙跑過去,凌導讓劇組服裝人員給我找了一套軍服,一支長槍,并親自給我說戲。這個鏡頭在影片中雖說是一閃而過,但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觸電”。
我常想,自己僅是一名臨時向導,凌子風這樣一名著名導演還惦記著給我安排一個群眾角色,滿足一個年輕人的好奇愿望,我心里很受感動。這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了凌子風平易近人,善待他人的優(yōu)良品格。
那年我與《駱駝祥子》攝制組一塊工作了近半個月,劇情所需要的場景需要我?guī)椭鷮ふ遥€負責攝制組在張北縣一切工作和生活的協(xié)調,因劇情需要,攝制組經(jīng)常早出晚歸,為了便于工作,凌導也讓我住在招待所。
1981年9月3日,影片的拍攝工作在張北進入關鍵期,那天一早我就隨攝制組去了外景地。時值愛人臨產,愛人在縣醫(yī)院生產時,我沒有陪伴在她身邊。愛人是一位通情達理的賢妻良母,她非常支持我的工作,也沒有責怪我。
在張北縣境內的幾組鏡頭拍攝完,攝制組即將回北京,縣領導與攝制組座談,凌子風導演向時任張北縣縣長的曹恩普介紹了《駱駝祥子》在張北的拍攝情況,特別對我提出了表揚,凌導告訴縣長我愛人生小孩時,我都沒在身旁照顧,曹恩普縣長對我的工作給予了肯定,并祝賀我喜得貴子,建議讓凌導給小孩起個名字,凌導想了想提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了我兒子的名字。
凌子風改編并導演老舍名著《駱駝祥子》,于1982年殺青,當年在全國上映。凌導以他那獨特的藝術手法展現(xiàn)了舊中國的時代風貌和氣氛,著意刻畫了祥子、虎妞這兩個生活在北京社會底層人物的形象。影片將一部長篇小說剪裁得精煉集中,使影片不僅在內容上具有民族、地方特色,而且在形式上達到了引人入勝又通俗易懂的效果,在1983年第三屆中國電影節(jié)上該片獲最佳導演獎,在第六屆百花獎上獲最佳故事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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