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王帥國 7月12日，在保定市裕華路玉蘭大街口公交站等車的市民們，像往常一樣慢悠悠地來到公交站，臉上沒有一絲趕公交的緊張感。因為他們無法預估時間，無從知道下一趟公交車到底在什么時候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車少了，等車時間就長，等個三四十分鐘、四五十分鐘都很正常。”在保定公交公司工作十多年的司機張卓說，“公交線路停了一半多。像原先的1路公交，最快三五分鐘一趟，現在得半小時。一共停了23條線，像原先的52路一條線掛15輛車（每天在運營的車輛），現在也就4、5輛車。”

保定市河北第四大城市，城鎮(zhèn)總人口約千萬，卻出現了公交車停運的尷尬，并且靠自身力量在短期內無法恢復運力。危難之際，距離保定不遠的石家莊向保定伸出了援手。據了解，7月13日，石家莊公交公司開始支援保定公交，100輛黃海牌天然氣公交車在保定市區(qū)展開運營。但這仍填補不了保定公交的車輛空缺。

在全國，被曝出公交停運的城市不止保定一個，此前河南商丘、遼寧葫蘆島建昌縣等都出現過公交系統停擺的事件。不同的城市面臨的公交運力問題各有不同，但背后也存在著一些共同點：疫情影響導致客流量大幅下降、政府補貼不到位，等等。

保定的公交車停擺，還與當地公交車輛新能源替換的具體情況關系密切。近些年保定的公交車輛基本上已更換成了純電動客車，而現在因為種種問題，不得不依靠燃油、燃氣的傳統動力公交車來救場。多年前政府部門推動的城市公共交通電動化計劃，眼下遭到了重大打擊。

591輛純電公交兩年前已停運

在保定市日常乘坐公交車的上班族、老年人、學生黨，對于市區(qū)公交停運、等公交難的情況，早已司空見慣。

早在一年多以前的2022年4月，保定市因受疫情防控的影響，宣布全市公交停運。但在全面復工復產后，一部分公交線路并沒有恢復如常。

去年8月，曾有保定市民在網上詢問相關情況。保定公交公司回復稱，自2020年初新冠疫情發(fā)生以來，公交客運量驟降，公交運營收入不足正常經營的50%，并始終處于低迷狀態(tài)，公交公司經營資金異常緊張。首批購置的591輛純電動公交車的動力電池已超出質保期限，存在安全隱患，已不具備安全運營條件，被迫全部退出營運，公交運力安排受到了嚴重影響。

這591輛純電動公交車，實則早在2021年6月就已退出營運。公開資料顯示，2021年5月26日、31日，保定兩輛純電動公交在6天內連續(xù)兩次發(fā)生電池自燃事故，導致一大批公交車停運。

記者從公開渠道獲悉，上述591輛純電動公交車均為上市公司曙光股份旗下丹東黃海客車廠生產。而據保定本地的公交車司機反映，在黃海純電動客車停運之后，公交公司把原本已經淘汰掉的宇通混動車拉回來，使用了大概多半年。

保定公交公司在最新的網絡回復中表示，現在公交運營收入已經下降到正常經營的30%以下。至2022年11月，保定市不具備安全運營條件的電車、燃氣車增至近900輛，運營情況不斷惡化。

保定公交車

相比于自身收入嚴重下滑，保定部分公交線路長期停運，還與政府補貼資金不到位有關。“公交公司基本上就靠政府補貼，政府補貼占公交公司收入的90%以上。像我這一天跑下來，80%以上都是老年卡。公交公司要發(fā)工資，還有運營費用，一輛公交車百八十萬元，指著票款（賣票收入）肯定不現實，只能指著政府。但政府沒錢就很尷尬，現在全國的公交系統日子都不好過。有時候開會，我們老總也說的確是找政府要錢了，但要不出來。”張卓稱。

另一位公交司機李鵬提到了公交公司管理方面的問題：“一個司機養(yǎng)三個坐科室的人，科室里面閑職太多，還都是關系戶。”

公交司機生存不易

李鵬在2018年進入保定公交公司，到現在已經做了6年的公交司機。作為95后的年輕司機，李鵬一度對事業(yè)充滿信心：一個月4000多元的工資，在保定還算不錯，而且工作穩(wěn)定，離農村的老家也不遠。

但自從公交車大面積停運以來，李鵬的“公交夢”被打碎。他的工作狀態(tài)從此前的“起早貪黑，很少歇班”變成了現在的“被迫歇班，四處兼職”。

疫情期間，因公交運營的不連貫，李鵬每個月的收入減少到3000元左右，這僅僅夠他償還每個月的房貸。

于是李鵬利用沒班可上的時間，做起了兼職。“后來上班不讓我們上了，老讓歇班，很多人就做起了兼職。快遞、卸車、裝車，上工地給人打打小工，一天9個小時還200塊錢呢。”李鵬邊說邊給記者看他手機微信里的幾十個兼職群，還用手指了指停放在公交場站旁邊的電動車，那是他們做兼職用的外賣車。

對于現在的工作，李鵬無奈地表示：“這兩年工資不好開，掙得太少，現在已經沒心思干了。”

現在有大量空閑時間的李鵬邊做兼職、邊考A1駕照，打算等駕照考下來之后，另謀出路。他還去了石家莊、北京等大城市“考察”，發(fā)現大城市工資更高，但租房也更花錢，他現在還在猶豫之后要不要去大城市。

相比于李鵬，年齡更大一些的老司機張卓面對工資的下滑，顯得心態(tài)更加平和。“現實情況就這么著，都不容易，盡可能克服”是張卓對于當下生活的態(tài)度。“像我現在跑的這個線路，原先是一個司機跑一天，現在兩個司機跑一天。我們是按趟數算的，你跑的趟數多工資就高，趟數少工資就低，我現在就少了一半。”張卓表示。

據張卓介紹，要想多賺錢，也有別的辦法。公司現在有一些渣土車，“跑渣土掙得多，你要是家庭壓力大，可以申請跑渣土車，那個跑一天是三百多，你要家庭壓力小，就留在這兒，我現在每天的工資就一百多。”

保定公交的“免費革命”

在國家節(jié)能減排政策的號召之下，保定的公交車輛在上個十年間經歷了兩次“革命”。

2015年底，在保定首批純電動公交車上線儀式上，保定公交總公司有關負責人介紹稱：近年來，保定市“綠色”公交發(fā)展迅速。2012年，保定市購入594輛天然氣新能源公交車，實現公交“油改氣”；2015年計劃購入651輛純電動公交車，實現公交“氣改電”，以此完成公交車輛整體置換的第二次革命。目前，611輛純電動公交車已全部到位。

與其他城市花大價錢進行公交的升級換代有所不同的是，保定首批純電動公交車的購置并沒有巨額的開支。

保定公交公司官網2015年10月26日發(fā)布的一篇《圓夢隨筆》顯示，2015年3月，保定公交公司在一場班子會上提出“車輛置換的方式引進純電動公交車”的企業(yè)發(fā)展構想。

文章作者提到：總公司經過無數次與各級領導及客車生產廠家反復溝通，完成了購置純電動公交車的資金國家補助一部分、省里補助一部分、其余部分由我們現在使用的燃氣黃海公交車沖抵的車輛置換思路，購置和置換了591部純電動公交車，實現了保定公交“氣改電”運力升級的飛躍。

完成這樣一場“免費“革命”，讓保定公交公司拿下了行業(yè)里的多個第一：行業(yè)內第一家用“置換”方式購置純電動公交車的公交公司；行業(yè)內第一家不用當地政府的投入、不用企業(yè)的投入，一次性購進近600輛純電動公交車的公交公司。

保定客運中心

然而，在僅僅投入運營5年多后，這些“免費公交”就接連出現了安全事故，被迫退出歷史舞臺。根據相關法律規(guī)定，公交客運汽車強制報廢使用年限為13年，也即保定公交公司免費置換的這一批純電公交距離強制報廢使用年限還有7年多時間。

對于保定“免費”購置黃海牌近600輛純電動公交車的情況，國內某客車企業(yè)的一位人士表示，保定公交在這件事上栽了跟頭、吃了大虧。所以后來再購置純電動公交車，就選了別的品牌。

城市公交電動化“后遺癥”

中國的汽車電動化最初即是從公交、出租等領域逐次展開。在被公認為是中國汽車電動化首個政策的“十城千輛節(jié)能與新能源汽車示范推廣應用工程”中，公交與出租、公務、市政、郵政等幾個行業(yè)是國家發(fā)改委等多個部門選出來的汽車行業(yè)電動化的先鋒隊伍。

2015年3月，交通運輸部發(fā)布的《關于加快推進新能源汽車在交通運輸行業(yè)推廣應用的實施意見》（下稱《意見》）成為城市公交電動化的催化劑。《意見》明確提出，未來公共交通優(yōu)先推廣新能源汽車，力爭在限行、限購和運營權等方面為新能源汽車“松綁”；城市公交車、出租汽車運營權優(yōu)先授予新能源汽車，并向新能源汽車推廣應用程度高的交通運輸企業(yè)傾斜或成立專門的新能源汽車運輸企業(yè)。

當時，交通運輸部為城市公共交通電動化轉型設定了明確目標，即到2020年，城市公共交通領域的新能源車要達到20萬輛，在這一目標中新能源公交車是“優(yōu)先發(fā)展項”。

也正因此，包括保定在內的全國各個城市從2015年左右開始，掀起了公交電動化的浪潮。國內新能源公交滲透率迅速攀升。《2022年交通運輸行業(yè)發(fā)展統計公報》顯示，截至2022年末，全國擁有公共汽電車70.32萬輛，其中純電動車45.55萬輛，占公共汽電車比重為64.8%、提高5.6個百分點。

城市公交的電動化在實現節(jié)能減排的同時，也由于種種原因給一些城市的公交公司帶來了“后遺癥”。今年2月發(fā)布全市公交停運通告的河南商丘，就曾自籌數億資金購置純電動公交車，但因為政府公交優(yōu)先發(fā)展政策落實不到位而陷入債務困境。

保定公交公司也在2015年之后的數年間不斷購置新的純電公交。公開資料顯示，2019年時，保定公交公司共有1100多輛公交車，其中清潔能源和新能源車型的占比已接近100%。到2020年9月，保定公交車輛總數增至1226輛。央廣網最新報道顯示，保定公交車輛在停運事件前已達到1300多輛。

保定公交公司官網2022年7月15日披露的一份財務報表顯示，2022年上半年，保定公交凈利潤虧損6600余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