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不是藥神

譚麗平2024-01-23 11:55

在嘗試了一針“網(wǎng)紅減肥針”后，林奇決定放棄。

她出現(xiàn)了嘔吐和食欲不振的癥狀。連續(xù)一周，身體都在吐和想吐的邊緣，甚至一度“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她果斷放棄繼續(xù)打減肥針。

停藥后，林奇辛苦減下的幾斤體重也迅速反彈。她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了這段經(jīng)歷，告誡那些想要通過打針減肥的姐妹，這是得不償失的“費命”行為。

林奇所使用的網(wǎng)紅減肥針，是一款名為司美格魯肽（諾和泰，Ozempic）的藥物。它有抑制食欲和延緩胃排空的作用，在社交平臺上熱度極高。在持續(xù)的追捧下，很多人相信，只需每周往肚子上打一針，就可以輕松“躺瘦”。

這兩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內年輕人成為了減肥針的用戶。而這款減肥針之所以風靡全球，最為突出的“帶貨人”莫過于特斯拉創(chuàng)始人埃隆·馬斯克。2022年10月，有網(wǎng)友問馬斯克減肥秘訣是什么，他回答：斷食以及Wegovy（適應癥為減重的司美格魯肽注射液），這讓他一個月減重18斤。

位于北京的00后宋舒在今年年初使用了司美格魯肽。一周內，她經(jīng)歷了腹瀉和嘔吐，無法食用任何油膩的食物。直到第二周，她的癥狀才有所緩解。此外，她察覺到，服藥后自己情緒上的波動稍顯遲鈍。

在網(wǎng)上，有人吐槽這款藥，是在變相讓人強制餓瘦。而它的各種不良反應也被人們在社交平臺上分享出來——有女性在注射一針后瘦了10斤，但同時出現(xiàn)了月經(jīng)停滯等情況；有人需要依靠加大劑量維持減重，但停藥后會遭遇體重反彈；有人十余年未犯的胃病，在打針后卷土重來。

越來越多像林奇這樣追求瘦與美的人意識到，“網(wǎng)紅減肥針”并非人人可用的“神藥”。由于個體差異的存在，此類藥物并不適用于每個人——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這點，從而在使用前忽略了可能出現(xiàn)的強烈個人不良反應。

更讓人擔憂的是，有許多體重并未超重卻追求變瘦的人群，因為無法通過醫(yī)院渠道開到藥，便會去市場上選擇各種途徑購買該藥，這也導致出現(xiàn)了藥物亂用，甚至存在假藥等亂象。2023年5月，紹興諸暨警方便偵破了全國首例非法研發(fā)、生產(chǎn)、銷售含有司美格魯肽成分的假藥案，涉案金額超過1億元。

據(jù)《中國企業(yè)家》觀察，除醫(yī)院外，目前市面上購買司美格魯肽主要有幾種渠道：通過假稱為糖尿病患者，在線上電商平臺開得處方并購藥；通過回購糖尿病患者手中的減肥藥；通過代購和黃牛等渠道購買。

對于司美格魯肽在國內的火爆，北京一家三甲醫(yī)院內分泌科的醫(yī)生劉敏認為，或許與醫(yī)美機構的力推有關。

宋舒第一次聽聞司美格魯肽，便是在2023年12月的一次醫(yī)美活動中。當時，工作人員注意到她體型偏重，于是向她推薦了這款藥物，并聲稱有可靠的貨源。但這些藥物是否真實，她無從得知。而業(yè)內人士也強調，司美格魯肽在線上各種渠道流通的藥物如若儲藏不夠嚴格，容易導致藥物質量發(fā)生改變，不僅減弱效果，甚至會加重副作用，損傷身體。

事實上，司美格魯肽作為降糖類處方藥，目前在國內僅獲批用于治療成人2型糖尿病，減重的適應癥尚未獲批。在醫(yī)院，適應癥用于減重需要經(jīng)過多項專業(yè)的檢查和評估。此外，使用這款藥物還有諸多不良反應和禁忌癥，需要在醫(yī)生的指導下使用。

但在持續(xù)的網(wǎng)絡熱度下，司美格魯肽使用亂象頻發(fā)。

減完又馬上反彈

3個月，李若瘦了20斤。

她是較早使用司美格魯肽的一批人。本身患有多囊卵巢綜合征的她，存在胰島素抵抗，減重較常人更為困難。

2022年5月，在無意間看到國外的姐妹使用司美格魯肽減重后，她去線下醫(yī)院咨詢醫(yī)生、開了處方，并順利在一家連鎖藥店購得此藥，“那時候還沒有那么火”。

每周，她會給自己注射0.25mg的司美格魯肽，期間配合運動。

效果頗為顯著：2022年5月~8月，她從129斤成功瘦身至109斤，減重20斤；對比之下，打針之前的2022年2月~5月，她通過控制飲食+運動，只減重11斤。

同年8月停藥后，李若的體重雖有反彈，但保持在115斤左右，持續(xù)了2個月。然而，由于得了流感，她的運動中斷，很快，體重重新回到了用藥前的130斤。

親身的體驗讓李若覺得，“這個藥確實可以快速減重，但反彈也很快，停藥后仍需極度自律。”用藥前后，她保持每天進行2小時的有氧＋無氧運動，以及非常嚴格的健康食譜。

類似的情況并不少見。在許多網(wǎng)友打卡記錄的帖子中，都是在用藥前幾周瘦身效果明顯，后續(xù)面臨瓶頸，或需要通過加大劑量維持減重，停藥后又會面臨反彈。

許多人還需要面對伴隨而來的不良反應。食欲不振、嘔吐、腹瀉，是使用該藥后用戶反饋的高頻詞。此外，便秘、月經(jīng)推遲、頭痛、嗜睡等癥狀也偶有發(fā)生。不少人打了首針后，因嚴重的不良反應，不得不去醫(yī)院檢查、輸液。據(jù)一位小紅書網(wǎng)友在平臺上分享，斷斷續(xù)續(xù)用了兩三支司美格魯肽后，十多年不犯的胃病突然再犯，“因為急性腸胃炎去了兩次醫(yī)院急診科了”。

李若出現(xiàn)的不良反應相對“平緩”：沒有食欲，睡眠質量差，偶爾還會心慌。用藥三個月來，她一直維持小劑量，“醫(yī)生說打完四周0.25mg后，可以加到0.5mg”。但她害怕反應也會變大，她的朋友便是用藥后“吐慘了”。也是因為顧慮會有其他副作用，她選擇在用藥3個月后停止打針。

對于目前社交平臺上對此藥的神化，李若認為存在一定的“誤導”。因為在線下醫(yī)院，想要獲得司美格魯肽的處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使用前，“至少會經(jīng)過10項以上的檢查”。劉敏表示，醫(yī)生在給患者用藥前，需要經(jīng)過專業(yè)的評估，包括血糖、血脂、肝功、腎功、胰島功能等，了解肥胖的真正原因，評估是否有禁忌癥，之后才會開藥。

背后的公司“富可敵國”

“不好買了。”2023年年初，李若及身邊的朋友發(fā)現(xiàn)，司美格魯肽變得不再容易獲得，很多醫(yī)院也面臨斷貨。目前，在互聯(lián)網(wǎng)售藥平臺，1.5ml規(guī)格的司美格魯肽注射液的價格為500多元一盒。

劉敏此前也曾好奇，“本來是一款‘特別正經(jīng)’的藥，為什么變得這么火？”

在成為“減肥神藥”之前，司美格魯肽原本是作為降糖藥存在。

2017年12月，諾和諾德旗下司美格魯肽注射液（Ozempic）在美國批準上市，用于成人2型糖尿病患者的血糖控制；2020年1月，再次獲批用于伴有心血管疾病的成年2型糖尿病患者以降低相關疾病風險。

2021年4月，司美格魯肽（商品名：諾和泰，Ozempic）步入中國，獲批用于治療成人2型糖尿病及降低2型糖尿病合并心血管疾病患者的心血管不良事件風險；同年12月，納入國家醫(yī)保。

而這款降糖藥跨界成為減肥藥，是在2021年6月。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商品名：Wegovy）用于超重或肥胖人群體重管理的適應癥在美國正式獲批。

成年人群體重指數(shù)（BMI）大于或等于30的肥胖人群，或BMI大于或等于27且伴有至少一種體重相關疾病（如高血壓、2型糖尿病或高膽固醇）的成年超重人群，可用此藥進行體重管理，一周使用一次。

據(jù)諾和諾德提交的STEP臨床項目IIIa期階段的結果顯示，在每周一次注射，治療12周后，2.4mg劑量組肥胖或超重患者的平均體重減輕6%左右，68周時減重17%到18%。

憑借一周只用注射一次、減重速度快這兩大標簽，司美格魯肽成了醫(yī)療圈最熱的藥物之一。不僅馬斯克是其擁躉，女星金·卡戴珊的暴瘦也被懷疑是使用此藥。

得益于司美格魯肽的暢銷，其背后的公司諾和諾德的股價也水漲船高：市值曾高達4210億美元，一度超越其公司所在國家丹麥的全國GDP，可謂“富可敵國”；2023年9月，還超越奢侈品巨頭LVMH，成為歐洲市值最高的公司，結束對方長達兩年多的“霸主”地位。

目前，諾和諾德憑借旗下三種劑型的司美格魯肽，成為頗為熱門的公司。2023年上半年，其降糖藥司美格魯肽注射液Ozempic的銷售額為61.9億美元，同比增長了59%；口服降糖制劑Rybelsus的銷售額為12.4億美元，同比增長98%；而減肥藥司美格魯肽注射液Wegovy的銷售額達到18億美元，同比增長超363%。

可見，減肥版的司美格魯肽增速最快。

國內減肥概念股熱度也居高不下。有十余家本土企業(yè)布局研發(fā)GLP-1類藥物，此前還有企業(yè)董事長“親自試藥減重30斤”引來了監(jiān)管層下發(fā)警示函。據(jù)華創(chuàng)證券研報預計，2032年中國GLP-1減重藥品市場有望達到486億元。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在國內，司美格魯肽用于減重的適應癥尚未獲批。

有時，劉敏也會遇到一些主動要求開司美格魯肽處方的患者。但她建議三類人群不要使用此藥：

首先是BMI小于28的人群，也就是不屬于“肥胖”的人群。她建議這類人優(yōu)先通過生活方式干預來減肥，因為如果不調整生活方式，即使使用藥物，也很容易反彈。

其次是精神狀態(tài)不佳的患者。由于司美格魯肽會抑制食欲，對于原本精神狀態(tài)不佳的人來說，可能會加重身體和精神壓力。

最后是胃腸道有問題的人群。這類人本來就容易出現(xiàn)惡心、嘔吐、反酸、燒心等胃腸道反應，使用司美格魯肽后可能會加重這些癥狀。

此外，司美格魯肽的禁忌人群包括：對產(chǎn)品過敏者；有甲狀腺髓樣癌個人既往病史或家族病史；2型多發(fā)性內分泌腫瘤綜合征患者；孕婦等。

對于非必需用藥人群，劉敏建議，首先采取生活方式干預減重。

劉敏表示，每個人的用藥反應都是不同的。有人對藥物反應良好，減重心情迫切，能嚴格自律，配合飲食控制和增加鍛煉，一個月能瘦十斤八斤的情況很常見。然而，也有人用藥后沒有明顯反應，食欲依然旺盛，且不積極配合鍛煉，也可能一斤都不減。

如果仔細看馬斯克當時在社交平臺對于減重事件的回應，會發(fā)現(xiàn)，他在“安利”司美格魯肽之時，也提到了“斷食”。

過去的爆火與斷貨之后，如今的司美格魯肽在國內正在走下神壇。馬斯克的巨大影響力導致很多人跟風，但在經(jīng)歷試錯階段后，許多人意識到，藥不能亂吃。對于減肥而言，吃藥并非良策，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