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剛獲茅盾文學獎的時候,買來讀了。當時的感覺已經(jīng)記不清晰,只記得特別驚嘆于其語言描寫。一篇小說要寫好人物對話,不是容易事,《繁花》滿篇都是“某某說”,卻能吸引我讀下去,由衷地佩服。
最近王家衛(wèi)執(zhí)導的《繁花》播出,有心追劇,可是當年的閱讀印象已經(jīng)模糊,于是惡補。重讀《繁花》,感受到的是別樣的滋味。
小說取名《繁花》,作者金宇澄自有考量。讓我產(chǎn)生“繁花”之感的一個因素,是小說中眾多的女性。
《繁花》中的女性,幾乎沒有一個是端莊嫻雅、溫恭貞靜的女德楷模。無論是小姑娘蓓蓓、大妹妹、蘭蘭,還是居家嫂嫂型的銀鳳、招娣,從傳統(tǒng)觀念看來,都或多或少有點“不守規(guī)矩”。
出現(xiàn)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那些女性,無論是活躍于商場、情場的汪小姐、梅瑞、李李、玲子、菱紅、小琴,還是這“總”那“總”的太太們,衣香鬢影,爭風吃醋,更是江南春來繁花滿樹的繚亂。
這些女孩子,沒有贏家,甚至連“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都失卻。汪小姐處心積慮要生的孩子是畸形怪胎,梅瑞烈火烹油般的商業(yè)盛況轉(zhuǎn)眼灰飛煙滅,李李拋卻滾滾紅塵剃度為尼,小琴樂極生悲墜樓而亡……
營營于思慮,汲汲于富貴,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到頭來事與愿違,物是人非事事休。
種種香艷,種種小心眼,種種性格或人格的缺陷,對于這些極其感性的女子,作者從不扯出道德的標尺來指指點點,沒有冷嘲熱諷,沒有振臂呵斥“成何體統(tǒng)”,而是以一顆包容的心看這些“繁花”的綻放,以一顆悲憫的心體悟這些“繁花”的掙扎,以難以言說的傷感看這些“繁花”的飄零,感同身受,惆悵無限。
小說中的男性呢?阿寶、滬生、小毛,這三個孩童時的玩伴,各有自己曾經(jīng)美好而終歸幻滅的感情生活。
阿寶的蓓蒂像池中那條金魚一樣忽然消失。
滬生的姝華,一個腹有詩書的女孩,去了東北,最后一次相見,已是一個生了三個小囝的母親,一個“披頭散發(fā)”“棉大衣像咸菜”“眼神恍惚”的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惡臭”的精神病人,落魄如此,她口中流出的還是“滄浪亭畔,素有溺鬼”“光輝啊/跌爛于平地的人/沒入怒濤的人/火蛾一樣燒死的人/一切逝去的人”……
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惱,少年、青年時期的經(jīng)歷,搖蕩著他們對人生意義的定位,迄今似亦未找到答案。
而近乎“德行科”人物的小毛,與春香結(jié)為夫妻,各無大志,本可以歲月靜好、白首偕老,可是春香難產(chǎn)殞命,小毛也英年早逝。
悲憫中含著反思和無奈。再次閱讀《繁花》,我每每隨作者長嘆。
阿寶的爸爸在看望老上司歐陽先生后感嘆“一言難盡”,那位受盡委屈早早瞎了雙眼的黎老師說“做人多少尷尬,桃花賦在,鳳簫誰續(xù),多少尷尬呀”,小毛娘也說“做人真是尷尬,真真左右為難呀”……
一言難盡,多少尷尬,左右為難,也許這就是《繁花》中的人世。
小說中出現(xiàn)特別多的一句上海方言是“不響”,“不響”既是一種沉默,也是一種留白。
當我再次讀完《繁花》,內(nèi)心一片悵惘,也是久久“不響”。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逯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