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任曉寧 周應梅  

“每個創(chuàng)作者幾年的心血，被MCN機構當做待宰羔羊一樣宰掉了。”11月8日，B站UP主“薄荷小夢”發(fā)布了一條視頻，控訴被騰訊企鵝號黎明計劃騙了，截至11月17日，這條視頻播放量665萬。

有如此遭遇的大多集中在粉絲數幾萬的小UP主。10月2日，粉絲量還是4萬的B站UP主“我是小妖怪”也被MCN機構邀請入駐騰訊企鵝號。此前“我是小妖怪”共發(fā)了三條視頻，但是沒有獲得任何收益。機構承諾給的200元入駐金，要了兩次才給。她對經濟觀察網記者表示，之后有些私信她遇到類似問題的大概有四五十個UP主，這些UP主入駐騰訊企鵝號簽的是不同MCN機構，有些UP主200元入駐金都沒要到。

一位B站美食區(qū)UP主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其所在的200人微信群里，有10多個人涉及黎明計劃，大多數是個人UP主，沒有簽MCN，對于這件事，不少小UP主都受到了驚嚇。

據B站UP主粵語紅茶館統計，同樣“上當”的UP主有上千人甚至更多，因為僅拉她入駐的MCN機構“引點”，企鵝號旗下就有3000多個賬號。

11月17日上午，騰訊內容開放平臺發(fā)布致歉公告稱，決定終止“黎明計劃”項目，并向創(chuàng)作者們致歉。但事情并未結束，在B站、微博以及抖音上，這起事件仍在沸騰。“黎明計劃”暴露了MCN、企鵝號等多個環(huán)節(jié)的問題，但正如騰訊內容開放平臺所說，無論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問題，都是其自身問題，應該反思問題、吸取教訓。

黎明計劃惹爭議

有3.1萬粉絲的UP主梵氪，是企鵝號黎明計劃受害者，他講述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7月15日，梵氪突然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有人申請與他合作，告訴他入駐企鵝號黎明計劃有錢，先有200元入駐費，此外每1萬播放能收到30塊錢。

這是他第一次接到商單，心情異常興奮特別激動，當時對方還告訴他，如果3個月后不合作了，還可以解綁。他心想，既不影響正常發(fā)布視頻，又可以躺著拿錢，就同意了。

3個月后，梵氪打開企鵝號查看收益，卻只有0元。他立刻詢問當時對接他的人，為什么收益只有0元，發(fā)消息、打電話，對方都沒有回應。一天過后，對方告訴他，因為他沒有同意MCN機構代結算，所以就沒錢。梵氪于是申請解綁企鵝號，這一次，10天后對方才回復他，并且只發(fā)送了一個問號。

根據梵氪企鵝號截圖，入駐企鵝號共發(fā)布21條視頻，播放量79.1萬，累計收益74.14元。他說，即使只有74塊錢，也只是個擺設，錢包完全無法提出，因為收益直接結算到MCN機構了。

對于梵氪的說法，騰訊內容開放平臺致歉聲明中稱，創(chuàng)作者通過“黎明計劃”分賬獲得的收益，由平臺直接發(fā)放到創(chuàng)作者的帳號中，不會經手MCN。

如果只是沒有收到錢，UP主大多只能自認倒霉。但令他們擔憂，并且不斷發(fā)視頻指責黎明計劃，最終把事情鬧大的原因是，他們更擔心自己的賬號權益受到損失，辛辛苦苦養(yǎng)了幾年的孩子，最后被別人收割。

“我是小妖怪”提供的截圖顯示，入駐需要與MCN機構簽了授權協議，根據協議，機構和UP主的收益分成是三七分成，加入機構后在騰訊內容開放平臺發(fā)布的內容會通過企鵝號在騰訊系全網分發(fā)。

UP主粵語紅茶館也有類似反饋，她說，簽約后，企鵝號能把UP主視頻搬運到騰訊旗下各個平臺，并且企鵝號擁有簽約UP的獨家版權，可以下架簽約UP除企鵝號之外所有平臺的視頻。她在視頻中幾度哽咽說，做視頻博主這一年時間，工作量大到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干了一年，孩子終于長大了，卻突然有人說，這孩子是他的，因此感到憤怒。

騰訊內容開放平臺致歉聲明說，黎明計劃授權是非獨占性權益，不會對創(chuàng)作者發(fā)布的內容進行站外原創(chuàng)投訴，網傳“企鵝號利用視頻內容向其他平臺投訴原創(chuàng)、甚至打擊創(chuàng)作者原有的外平臺賬號”說法不實。一位參與過騰訊企鵝號扶持計劃的人士也告訴記者，沒有獨家發(fā)布的要求，他在多個平臺都分發(fā)了視頻內容。

在B站搜索黎明計劃，UP主們的直接對接人都是MCN機構，他們提到了引點、創(chuàng)宇傳媒等MCN機構。有一個不到3萬粉絲的UP主說，他被50多個MCN機構邀請加入黎明計劃。加入后，UP主想退出黎明計劃，卻又需要MCN機構同意，無法退出。

一位騰訊內部人士告訴記者，50多個邀請應該指的是BD人員，而不是MCN機構數量，這塊企鵝號確實沒有協調管理好多方MCN。他說，企鵝號內部對此也有很多反思，他們還會對遺留問題持續(xù)跟進處理。

“及時止損”UP主紛紛退出

發(fā)了三個視頻，UP主“我是小妖怪”在企鵝號后臺看到的卻只有5個播放量，她在B站的每條視頻播放量幾萬、幾十萬到上百萬都有，在她覺得很奇怪，看到一些博主說MCN機構可以控制數據顯示。

11月7日，“我是小妖怪”選擇了與企鵝號的MCN機構解約，此前顯示過近30天無法注銷賬號，11月17日騰訊發(fā)了聲明稱不能注銷問題已經解決，“我是小妖怪”試過之后發(fā)現能注銷了，申請了賬號凍結7天后可以注銷。

“我是小妖怪”發(fā)布的三個視頻已經全部被她刪除了，“我掙不到錢，我也不想讓他們掙”。

吳飛（化名）大概在上周收到了MCN機構邀請入駐騰訊企鵝號，他是B占UP主“老王的樂器評測”，粉絲數4.7萬。他表示邀請流程跟其他平臺差不多，這幾天看到其他KOL入駐企鵝號“黎明計劃”的遭遇，在合約還沒有正式生效之前，他選擇了即時解約。

11月11日入駐，隔天11月12日選擇了注銷。吳飛也在B站發(fā)了一個視頻，介紹自己解約的過程，收到了注銷短信，以便其他UP主做參考。

當時邀請吳飛入駐的是一個MCN機構，跟正常平臺一樣邀請入駐，入駐成功之后，在B站發(fā)布的視頻企鵝號會自動同步。“跟其他平臺沒有區(qū)別，話術都是一模一樣，所以也根本沒有多想。”

當時MCN機構給出的播放激勵，一萬播放給30元的浮動單價。這是最高單價標準，“只說了一個最高價，根據網上一些UP主的經歷，沒有這么多。”吳飛說到。

“沒有說是官方，擦邊說了‘我們騰訊’，當時找我們入駐的平臺很多，也沒有多想，就直接入駐了。”吳飛提到，入駐要跟MCN簽一個協議，協議也過了公司法務，條款大體看起來跟其他平臺區(qū)別不大。合同生效需要在15天之內發(fā)兩條視頻，滿足MCN機構的要求。

吳飛看到B站有其他KOL作者發(fā)視頻說“黎明計劃”的遭遇之后，發(fā)現了情況類似，就聯系了公司法務，法務建議立即凍結注冊過的企鵝賬號，在凍結期間去找MCN機構的人解約。查到了對方的工商信息和法人，跟對方說不解約走法律途徑，對方馬上就給解除了。“在合同沒有生效的時候發(fā)現了，算是及時止損了。”

吳飛在11月13日發(fā)了解約視頻之后，有一些小的UP主，沒有法律能力的，也在吳飛賬號后臺留言咨詢解約。吳飛也給這些人提供了一些解決方案，這些UP主順利跟MCN機構解除了合約。“MCN機構也沒有做過多糾纏，說退出就可以給你退了，現在已經發(fā)展到現在這種情況。因為合約還沒有生效，要退也更簡單。”

背后糾葛不簡單

據了解，騰訊開放平臺于今年7月面向機構啟動“黎明計劃”，騰訊方面投入千萬現金，參與計劃的機構，需要按平臺要求引進外站作者入駐騰訊的平臺，在規(guī)定時間內完成發(fā)文任務后，可獲得現金獎勵。

其初衷是，鼓勵MCN機構邀請創(chuàng)作者入駐并幫助創(chuàng)作者運營，讓創(chuàng)作者在騰訊各內容平臺獲得收益。早在今年7月，騰訊“黎明計劃”就已經開始邀請UP主入駐企鵝號，之前也有UP主獲得收益。

上述參與過騰訊企鵝號扶持計劃的人士告訴記者，曾收到騰訊工作人員邀請，在企鵝號發(fā)短視頻，通過看點推送，目前已收益提現幾千元。因為沒有通過MCN機構，所以提現一直很流暢。

這一次，UP主與企鵝號的糾紛，關鍵在于中間多了MCN環(huán)節(jié)。上述騰訊內部人士也承認，企鵝號確實沒有協調管理好多方MCN。

騰訊首次發(fā)出招募邀請時，要求機構旗下實控達人不低于300，且均為機構直簽，并在騰訊內容開放平臺穩(wěn)定運營6個月。之后機構參與“黎明計劃”的要求有變化，要求機構旗下實控達人不低于1000，且均為機構直簽，而關于騰訊內容開放平臺的運營經驗沒有硬性要求。

MCN機構是幫助企鵝號邀請創(chuàng)作者，擴大企鵝號內容庫的供應商，機構通過邀請UP主，獲得企鵝號獎勵的費用。多位UP主都提到，每拉一個人，MCN可以從企鵝號獲得2000元的收入。但給到UP主，每個人只能收到200元。這讓UP主們感到憤怒，認為被“割韭菜”了。

一位了解此事內情的人士告訴記者，企鵝號并沒有一刀切給MCN機構每人2000元，而是根據MCN機構邀請到UP主的數量，給不同的費用。一位MCN機構人士提到，企鵝號的獎勵機制是，拉人越多，給錢越多，“他們對于MCN機構的標準是，不到1000人，每人400元。超過1000人，每人給850元。拉2000人，是950元一人。拉2300人，每人給1000元。”不過，給到UP主的入駐費，都統一定為200元每人。

上述了解內情的人士稱，騰訊之前的想法，是為了防止MCN機構把UP主分成三六九等，也想阻止他們掀起搶人大戰(zhàn)，但沒想到，又出現了新的問題。

如果UP主是在“黎明計劃”前期加入，的確能賺到收益。但近期加入的UP主，收益和播放量都比較小。上述MCN機構人士稱，原因在于，騰訊企鵝號的播放量出口主要在騰訊看點，但最近幾個月，看點對企鵝號限流，因此UP主不再能獲得收益。”在“拉人越多，給錢越多”的機制下，后續(xù)MCN想賺更多錢，就只看量不看質，導致企鵝號視頻內容質量堪憂，“一堆拍星星拍月亮的賬號，好物推薦的賬號，都可以入駐，質量很差。看點看到企鵝號視頻質量差，關閉了推薦池，不給“黎明計劃”的作者推薦。”所以一些UP主收益幾毛錢、1分錢，就站出來大聲說被騙。

上述騰訊內部人士告訴記者，企鵝號的分發(fā)平臺不僅僅在騰訊看點，也有其他平臺分發(fā)視頻內容，看點也沒有對企鵝號限流。

加入黎明計劃后，這些UP主發(fā)現沒有收到承諾的入駐費，還幾乎沒有收益，他們想退出黎明計劃，但又發(fā)現很難退出。據了解，8月27日，企鵝號調整運營策略，為防止機構邀約金結算損失，平臺上線黎明計劃子賬號注銷限制，子賬號關聯成功后90天，平臺將不受理該賬號注銷。11月9日，企鵝號又調整了注銷策略，允許賬號注銷。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知識產權部首席律師趙虎向記者分析，MCN機構的介入，有可能是企鵝號為了減少管理成本，如果每個企鵝號的工作人員都去直接和UP主對接，需要付出的成本很大。

企鵝號推出千萬現金計劃，本來是創(chuàng)作者獲得收入，平臺獲得內容的好機會，也是內容平臺的慣常做法。結果，卻被UP主指責為“騙人”。這起事件背后，有MCN機構與企鵝號連接混亂的問題，也暴露了企鵝號想擴大內容庫，亂中出錯的管理問題。最終，UP主利益受損，騰訊自身品牌也受到損傷。正如騰訊內容開放平臺所說，“黎明計劃”無論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問題，都是其自身的問題，應該反思問題、吸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