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欣欣

孔道：世間少見的美景

一大早，我們從伊莎貝拉島乘船出發(fā)去孔道（LosTuneles）。這條船能坐10個人，乘客來自東西方各國，導(dǎo)游用英語講解。

駛過一座大約兩層樓高的巖礁，海浪兇猛地沖擊著礁石。大群納斯卡鰹鳥不畏風(fēng)浪，或站立在礁石上或在附近飛翔，這些鳥黑尾白身，黑眼圈，似戴了一副面具。這種大型海鳥一般生活在東太平洋上，最早記錄該鳥就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島，記錄人是沃爾特·羅斯柴爾德。對，就是那個知名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一員。沃爾特是家族創(chuàng)始人邁爾·阿姆謝爾·羅斯柴爾德的玄孫，他不僅縱橫英國政治和金融界，還是杰出的動物學(xué)家。

不遠處，一艘漁船在海浪中顛簸，護衛(wèi)艦鳥（Frigatebird）正繞船飛翔。護衛(wèi)艦雄鳥發(fā)情時，它的喉袋會充氣變得很大很紅，鼓出下巴不僅吸引雌鳥，也吸引拍攝者。

經(jīng)過一段風(fēng)浪，小船駛?cè)胍黄瑢庫o的水域。礁石和灌木阻擋了風(fēng)浪，此地猶如一座天然泳池，眾人紛紛跳入水中開始浮潛。我擔(dān)心水涼租了長袖潛水衣，不想穿起來挺麻煩。我最后一個下水，快速游向隊伍。在巖石邊，導(dǎo)游逐個幫助隊員沉入海底。啊，看到了白頂鯊魚！與其堂表親不同，這種鯊魚不會傷害人類。一只海龜從身邊慢慢游過，導(dǎo)游正在拍攝錄像。又一只游了過來，還沒回過神來，對面又游來一只，雖然它挺優(yōu)雅地、不緊不慢地游著，但游速比陸地上爬行快得多。眼看就要撞上它了，我趕緊向旁邊游去，導(dǎo)游又推了我一把，這才避免相撞。

導(dǎo)游帶我游到另一處，再次幫我深潛。海底，一只小海馬正在海草和礁石間自得其樂地搖頭擺尾。此海所見的熱帶魚并不比紅海或加勒比地區(qū)多，但與鯊魚、海龜、鬣蜥、海獅、海馬共泳的經(jīng)歷卻極為獨特。其中屬海龜最可愛，它們在我下面、旁邊游啊游，似乎對人類有些好奇，還會湊過來看看，而鯊魚基本不搭理人。后來我拿到浮潛的照片，發(fā)現(xiàn)在一張圖片里，我的身影出現(xiàn)三次，最上面顯然是海面的反射，但左面的那個卻不知從何來的，也許是水鬼？

浮潛完上船，船員遞過熱茶餅干。再次起航，海洋隨云彩改變著顏色，黑色、深藍、明藍、冰藍。小船駛過開闊海域，行進在礁石之中。翡翠色的海，綠松石色的海，火山巖漿融成的黑色礁石或搭成矮橋，或鉆出石洞。一粒種子不經(jīng)意飄落，在那里長成一棵小樹。小船繼續(xù)在礁石間繞行，景色越來越美。以我所見，這里不僅是群島最美的風(fēng)景，也是世間少見的美景。

小船停在巖岸下，纜繩系于巨巖之上，眾人攀著軟梯踏上陸地。這里島中有島，島間由天然石橋相接。孔道形成于火山爆發(fā)，彼時熔巖流淌，表層巖漿冷卻，但下層的巖漿依然流動，造就了十分獨特的巖礁孔、孔道和石橋。岸上巖石間，生長著灰綠色的仙人掌樹。一棵樹下，臥著一只藍腳板鰹鳥，仔細看去才知它正在孵蛋。與之前在海上看到的納斯卡鰹鳥相比，它們的個頭較小，羽翅尾部為咖啡色，但仍然是黑眼圈。這鳥發(fā)情交配時，腳板會變成藍色。盡管這種鳥和大陸巨龜都是群島的招牌，我已在圖片上看過，但那腳板的色彩很不真實，初看還以為是塑料制品呢。

傍晚時分，我們自己雇車去看島。經(jīng)過高地、丘陵、火山熔巖洞，最后來到坎波·杜羅（CampoDuro）生態(tài)旅館。小路在椰林、芭蕉和橘樹間穿行，綠茵茵的草地邊搭著帳篷供游客宿營。走過果實累累卻無人采摘的橘林，又見結(jié)了果的木瓜樹，在扶桑花搭起的花架旁，司機以口哨呼喚著達爾文雀，原木棚里火塘冒出青煙。

群島地處熱帶，火山區(qū)更是土地肥沃。但所有農(nóng)作物都需要人工播種和維護，特別是在少雨的群島上。引水灌溉，燒荒整地，與禍害作物的老鼠、野生動物爭食……近百年來，人們一直試圖在佛羅瑞納島上種植煙草、咖啡、檸檬和柑橘，但多以失敗告終。即便是人口多，面積較大的島嶼，我也僅看到住房周圍種了農(nóng)作物和果樹，這大概也是島上食品昂貴的主要原因吧？

晚上回到旅館，外子有點不舒服。我讓他去看醫(yī)生，但他怕麻煩不想去。旅館的小姑娘安卓亞得知后問為什么不去看看？我問她看醫(yī)生需要多少錢，她答不要錢，然后主動帶我們?nèi)ピ\所。

還不到七點，此地已是漆黑一片。巷口的小食攤亮著燈，那攤販守著一只小小的放了糕餅的玻璃匣子，不知誰會來買。海風(fēng)和濤聲中，我們來到一扇鐵門前。這里沒有任何醫(yī)院的標志，看著像是一間倉庫。走上一段殘疾人通道，敲了幾下門，立刻有人應(yīng)門。一張書桌一張病床，一個女醫(yī)生一個女護士。女醫(yī)生很和氣，英文講得非常好。護士測完體溫，醫(yī)生開始問診。反復(fù)確認癥狀后，女醫(yī)生說問題不大。雖然她的診斷與外子自診吻合，但也讓我們放下心。她還一再強調(diào)此地醫(yī)療條件有限，化驗檢查都要去圣克魯茲島。女醫(yī)生說厄瓜多爾實行全民健保，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畢業(yè)后必須為社區(qū)服務(wù)一年，她很幸運被分到伊莎貝拉島。這種社區(qū)服務(wù)大多是去偏遠地區(qū)，猜想也是半義務(wù)性質(zhì)。

圣克魯茲島：參觀達爾文工作站

清晨五點，我們來到碼頭，乘船前往圣克魯茲。又是難熬的兩個多小時，幸虧提前服了暈船藥。

船到圣克魯茲島，走出碼頭，穿過綠地，一排出租車正在等待。島上的出租車都是小型卡車，可坐四個人。島不大，商業(yè)旅游區(qū)集中，到任何地方車費都是1.5元。車子帶我們到旅館，早餐后即去參觀達爾文工作站，這可是外子一直念叨著要去的地方啊！

達爾文工作站里只有一座展廳，展廳里最知名的展品是一只名為孤獨喬治（LonesomeGeorge)的巨龜標本。據(jù)說孤獨喬治生卒年約1910年-2012年6月24日。1971年被發(fā)現(xiàn)，2012年被確認死亡。它是平塔島象龜（學(xué)名：GeochelonenigraAbingdoni）中已知的最后一只。該亞種屬于生活在加拉帕戈斯群島的大陸巨龜?shù)?1個亞種之一，也是世界上最稀有的動物之一。

原來以為工作站會有更多的達爾文介紹和更多的科學(xué)研究，但參觀完畢，多少有些失望。其實達爾文從未登臨圣克魯茲島，工作站不過是借用他的大名。庭院里總算還有一尊他年輕時的銅雕，供來訪者合影留念。

島上常見的鶯雀（finch）是生活在陸地的鳥，別看它們小小的，長相普通，但名氣卻大。在加拉帕戈斯鳥志上，這些被稱為“達爾文雀族”的鳥又細分為13種。這些雀種間最明顯的區(qū)別是喙部的形狀和大小各異。鳥志上說得輕巧，對我而言實地辨認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wù)。

既然稱達爾文雀，自然與達爾文有關(guān)。在《小獵犬號航海志》中，達爾文做了圖文講解。總之，這些小鳥在某種程度上促使達爾文產(chǎn)生了生物進化的思想。達爾文之后，經(jīng)生物學(xué)家大衛(wèi)·拉克（DavidLack）、彼得·格蘭特（PeterR.Grant）等繼續(xù)探查研究后，達爾文雀才真正被視為進化生物學(xué)中，尤其是適應(yīng)輻射（adaptiveradiation）的經(jīng)典例證。

下午，我們?nèi)プ魇タ唆斊潔u海灣游。途中經(jīng)過蓬塔卡馬尼奧島。旅客可在海中浮潛或上島走走。我們在冰藍的小湖和巨型仙人掌林之間穿行，一路仍然需小心踩上巨型鬣蜥。海灣游的最后一站是拉斯格里塔斯（LasGri－etas），其意為巖縫。其實這是一條寬7米長100米的小河，兩岸皆峭壁。年輕人從峭壁上跳入河中，歡聲笑語不斷。沿著步道走到河之頂端，斜陽下的巨型仙人掌背著光，那一根根的刺竟有幾分玲瓏剔透。站在高處，自仙人掌樹叢中眺望大海，綠色的海岸，灰藍色的海，再一層綠色，再一片海。白色的游輪白色的帆，這一切之外，灰色大地延伸至云霧，隱約見山。那些灰色的山不知何時又會火焰沖天。

傍晚，我們從旅館步行到碼頭。在步行街上，一群女孩子在跳健身舞。入夜后，島民和游客在街上圍成一圈，觀看土著舞蹈。跳舞的都是女孩子，舞蹈語匯與勞動有關(guān)，紡線、織布、打谷、洗衣，我們在昆卡附近的“魔鬼鼻子”火車站也看過類似的表演，但這里的姑娘更美。

圣塔菲島：去高地看巨龜

圣塔菲位于圣克魯茲島東南，那是一座無人島，游客只能換橡皮艇在海灘上短期著陸，主要活動是浮潛。出海時天氣不錯，我爬到最高層。極目遠眺，任海風(fēng)吹拂。據(jù)說行船需要45分鐘，但實際航行了1個半小時。最后的半個小時，我開始暈船。

游艇在一片石頭山旁拋錨，此時云彩上來了，海水發(fā)黑。在這一點兒都不誘人的時刻，導(dǎo)游已在招呼乘客下水浮潛了。小船蕩著，我暈暈地下了水，好冷！又向前游了一會兒，但還是覺得頭暈，好像不僅暈船而且暈水，我轉(zhuǎn)身向游艇游去。不久，其他浮潛者也紛紛上船，有人說曾與海獅共泳。在這幾天浮潛中，此地水最冷的，天氣也最不好，而且暈船讓我胃口全無。

太陽終于出來了，這一帶海水極為清澈，海龜熱帶魚或圍船游動，或在船下鉆進鉆出。海獅臥在岸邊巖石上，一只或一家子。加拉帕戈斯群島的海獅主要是SeaLion和FurSeal，中文都是海獅，但在英文中為兩個詞。它們都是海洋哺乳動物，皮毛黑或深褐。SeaLion個頭較大，叫聲也大，耳朵雖小卻豎起。它們在陸地上行走，大腳蹼叭嗒叭嗒。Seal較小，腳蹼也小，陸地行走要靠肚皮幫忙。一巖壁上臥著一只很小的海獅，一船人靠過去，對著它拍照。它被惹煩了，扭扭達達地向更高處爬去。一只海獅跳下水，另一只緊追。到了水里，那個利索和靈活，簡直是判若兩獅。

我們就要離開加納帕戈斯群島了，班機定在下午。前幾天，我們只在陸龜孵化基地看到了巨龜，難道野外巨龜真是難得一見嗎？經(jīng)朋友提醒，我們才知必須去高地看巨龜。

汽車沿著穿越全島的公路行駛，再次看到濃密的霧林，再次看到一片片盛開的玻璃翠。在圣羅莎附近，車子離開主路，沿著一條土路行駛。路旁的樹搭起了天棚，天棚下走來一群花臉牛。它們走到車前停下來，好奇地向車窗里觀望，看夠了才繞開繼續(xù)前行。平坦的紅土路一直通向遠方，突然，我看到路中央趴著一只巨龜。我們興奮地下車與之合影，這還是第一次在野外看到巨龜。

土路盡頭，就見“ElChatoRanch”巨龜保護地。大棚內(nèi)展示巨龜殼，司機鉆進殼里給我們演示。雖然語言不通，但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仔細看，雌雄龜?shù)凝敿撞煌埤數(shù)亩窍碌凝敿走M化成向內(nèi)凸起，使之得以穩(wěn)穩(wěn)地趴在母龜背上做愛——進化論的又一生動例證。

藤曼低垂，林木深深，白鷺翻飛。樹林下，草地上，池塘里，匍匐著幾百只巨龜。它們非常馴順地讓我們接近，看來早已看透春花秋月，歷盡枯榮興衰，完全沒了火氣，其閱歷比我們?nèi)祟惿疃嗔恕?/p>

與諸多巨龜合影留念后，司機帶我們?nèi)タ匆粚鹕娇凇ｎA(yù)先沒有這個計劃，真令人驚喜。火山口內(nèi)草木茂盛，幾乎長成地下森林。

司機送我們過海到達堡爪島，看著我們乘上機場大巴才揮手告別。無論語言能否交流，島上遇到的厄瓜多爾人無不親切淳樸，言談舉止都透出內(nèi)心的善良。

飛機正在升空，我們告別加拉帕戈斯群島，飛往基多。

后記：如果有機會再來

我們在伊莎貝拉島住了3晚，圣克魯茲島2晚。5天中，一共訪問了5-6個大小島嶼。看到巨龜、企鵝、海獅、藍腳板鰹鳥、鬣蜥、白頂鯊、達爾文雀、鵜鶘、加拉帕戈斯鷺、?海馬等，其中的一些物種為島上獨有。我還與海龜、鬣蜥等共泳。景色最美的是伊莎貝島孔道的火山巖漿區(qū)，那一天的活動也最豐富多彩。如果有機會再來，我會選擇浮潛一次，去西摩（Seymour）島觀鳥。在高地上走更多的步道，了解更多的植物。

達爾文曾登上圣克里斯托瓦、佛羅瑞納、伊莎貝拉和圣地亞哥四個島。圣克里斯托瓦是群島首府。佛羅瑞納島上有比較多的人類生活歷史。《佛羅瑞納島：一個女人的加拉帕戈斯群島朝圣之路》（Floreana:AWoman’sPil－grimagetotheGalapagos）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有關(guān)著作。該書的作者德國人瑪格麗特·維特莫（MargretWittmer）1932年隨夫來到佛羅瑞納島。她在島上生了兩個孩子，種地蓋房。在很長一段時間，她們家是島上唯一的常駐居民。剛上島不久，她們住在洞穴里。一天她們正在洞口休息，突然看到伊莎貝拉島上的火，原來是火山爆發(fā)了！二戰(zhàn)期間，群島雖遠離大陸，但仍能感到戰(zhàn)爭的余波。羅斯福總統(tǒng)乘坐休斯頓號軍艦駛往群島，計劃停泊在佛羅瑞納島的郵局灣。總統(tǒng)親筆致信瑪格麗特，告知為她帶來兩箱日用品，但只能停留兩個小時，希望前來相見。上島68年中，瑪格麗特只回過兩次德國。她在島上一直住到2000年去世，享年96歲。目前瑪格麗特的后代仍在經(jīng)營著她所建的房屋，但似乎已經(jīng)敗落。

據(jù)說圣地亞哥島上有一些石窟，可以在那里與海獅共泳。聽去過的人說，因為不是開闊海面，游泳時會與海獅碰觸，它們會搔你的腳。雖然海獅是非常溫和的動物，但也不喜歡與人類處于太小的空間內(nèi)，如果搔得太重則會受傷。另外還聽說白頂鯊魚集體到達爾文島產(chǎn)卵的奇觀，但只有坐游輪才可能看到。游輪奇貴，這也是大多數(shù)游客選擇跳島的主要原因。即便是跳島，套餐的費用基本上是每人$300一天。如果有下次，我會直接飛到島上再定旅游活動，大概至少便宜三分之一。

因為年齡，也因距離遙遠，加拉帕戈斯群島之行于我們不算輕松。雖然此次旅行所見不能完全與1999年前在東非看動物大遷徙的多樣和壯觀相比，但在我的心目中，加拉帕戈斯群島永遠是生物學(xué)的第一圣地。

（記于2019年10月1-6日。作者現(xiàn)居美國亞特蘭大。主要作品《恒河：從今世流向來生》、《此一去萬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