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重生/文

每個人的記憶深處都有一條老街，那是與你童年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一種意象，是深入到你骨髓里的一種情感。

如果你生活在農(nóng)村，老屋就是你的“老街”；如果你生活在山區(qū)，出遠門時需要翻越的那一條山岡就是你的“老街”。在詩人的眼里，老街是和自己的幼年聯(lián)系在一起的。為什么殘破？是因為歷史的久遠，是因為生活的艱辛。

童年的時光總是漫長，而記憶是如此深刻。一事、一物，哪怕是一片花瓣、一枝落葉，都會深刻在自己腦海的屏幕上。那時候的腦海儲存空間很大，那時候的太陽無比明亮。

有些記憶清晰，有些記憶模糊。這都是拜時光所賜。在記得和不記得之間，一個人慢慢長大。當你行走四方，于某一天歸來，突然遇見老街，像突然遭逢童年時代未諳世事的自己。在詩人張開的筆下，記不得蝴蝶如何從手背飛走。說不記得，其實是記得；說記得，其實是深銘。田間蛙鳴、過年時放的第一支爆竹，都是構(gòu)成絢麗多彩童年的一部分。詩人看似喃喃自語，其實是從記憶深處“抽”出“老街”這一意象，以向過往的時光致敬。

每個人的童年都是絢麗多彩的。雖然有的人出身貧寒，但每一個人的童年都富于幻想，幻想能彌補物質(zhì)的缺失。這就是人類想象的力量。為什么說每一個孩子都是天才的畫家、天才的詩人？因為他們的想象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而人一旦長大，條條框框多了，想象的空間自然受到壓制。看起來長見識了，實際上膽子變小了，翅膀上負重的東西太多了，這是詩人無法言說的哀怨。

于是，詩人寫下：“遺憾總是與發(fā)生相關(guān)/《三五七》漸息/斜風(fēng)雨開始肆意越界/闖入我的傘沿……”“三五七”又名原板，是浦江亂彈唱腔中最常用、最具代表性的曲調(diào)，素以優(yōu)美、抒情著稱。“三五七”是曲牌體音樂過渡到板腔體音樂的典型形式，主要伴奏樂器是笛子和板胡，唱腔與伴奏構(gòu)成豐富的對比性與聲復(fù)調(diào)，它可以和其它各種板腔連接，自由而多變，無論悲、喜、哀、樂的情緒，“三五七”都可以通過速度、旋律的變化得以表現(xiàn)。詩人是從小聽著“三五七”長大的。在詩人的眼里，老街也是“三五七”最忠實的聽眾。“闖入”我傘沿的斜風(fēng)雨，正是詩人所經(jīng)歷的悲歡離合的人生。不經(jīng)歷風(fēng)雨，怎么見彩虹？時光催人老。每一個的人童年注定不能永遠逗留。走過千山萬水之后，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的老街，依然是如此深沉地注視著自己，如此堅定地守候著自己。于是，人間的一切悲歡，都在這一刻沉淀，并且凝固。

“我”再未見過愿與“我”對話的老街，不是“老街”不愿意，而是詩人不敢輕易去觸碰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那個部分。依然熱鬧的老街，似乎已忘卻了正值盛年的故友。粗俗的叫喊、戲臺前的看客、形而下的卑微，在詩人的心中激蕩成云。

沉默的老街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因為它是詩人心靈的皈依地。詩人將盆地的落日，視為自己收到的訣別信，這是老街寄給自己的。何時寄出？寄自何處？不得而知。天地蒼茫。我仿佛看到在老街口踟躕的詩人，仰天長嘯之中，濃烈的懷舊情緒在發(fā)酵。老街還是那個老街，但詩人已不是原先那個人。這使我想起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海邊的卡夫卡》中所寫：“暴風(fēng)雨結(jié)束后，你不會記得自己是怎樣活下來的，你甚至不確定暴風(fēng)雨真的結(jié)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當你穿過了暴風(fēng)雨，你早已不再是原來那個人。”

經(jīng)歷是一種寶貴的財富。每一個人的成長，都有屬于自己的參照系。詩人選取“老街”這一意象作為自己成長的見證人。個中人生況味，不足與常人道也。

老街是詩人的知音，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