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夏/文 近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對公司法修訂草案進行了第三次審議。草案三次審議稿比較重要的一個變化是增加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認繳期限的規(guī)定，即明確全體股東認繳的出資額應當按照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五年內(nèi)繳足。該項規(guī)定被認為是維護交易安全和保護債權人利益的重要舉措。這個變動非常重大，也引發(fā)了一些爭議。

要理解這一變化，有必要先簡要回顧我國公司資本制度的變遷。我國1993年頒布了《公司法》，至今不過30年，起初實施嚴格的法定資本制度和實繳制。為活躍投資市場，解決登記難、資本不實等問題，2005年修訂公司法放松登記要求，降低注冊資本最低限額，并引入分期繳納制。2013年再次修訂公司法，完全廢除了法定注冊資本最低限額制度，改實繳制為認繳制，且不再限制股東或者發(fā)起人首次繳納數(shù)額以及分期繳納期限，配套取消了驗資要求和證明。公司設立和登記要求大幅降低，程序大為簡化。

2013年公司法修改被認為是我國公司企業(yè)制度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標志，極大地激發(fā)了創(chuàng)業(yè)活力，公司企業(yè)數(shù)量雨后春筍般大幅增加。我國登記在冊公司企業(yè)數(shù)由2013年的1500萬戶左右增加到了2022年5000萬戶左右，認繳登記制的成效可見一斑。2013年《公司法》修改將公司注冊資本事項完全交由投資者自治決定，未按約定出資的主要后果是民事上對公司和其他股東承擔違約責任。國家的“有形之手”從注冊資本制度中基本“退場”。

凡事有利必有弊。完全交給市場的認繳登記制會在某種程度上加劇“皮包公司”“空殼公司”問題。即使是實實在在經(jīng)營的公司，現(xiàn)行公司法的民事責任的規(guī)定也不足以讓投資人足額出資，因為如果所有股東都不按期足額出資或者約定的出資期限為100年，那么實際上就不存在公司資本制度了。雖然在實繳制下足額出資也未必能夠保證公司資金充足，進而保障公司債權人的利益，但是如果認繳制下公司資本都是虛的，那么無疑債權人的利益就更無法保障了。這可能不符合改革的初心。

正如全國人大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袁曙宏在關于公司法修訂草案修改情況的說明中所提的，“實踐中也出現(xiàn)股東認繳期限過長，影響交易安全、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情形”。基于上述考慮，2021年啟動的本輪公司法修改，強調(diào)加強對股東出資行為的規(guī)范和維護交易安全，增加了股東欠繳出資的失權制度、公司股東認繳出資的加速到期制度以及三審時增加了限期繳足資本制度。這幾項制度都是為了督促投資人足額出資，確保公司資本充足，但是其發(fā)揮作用的路徑不同，效果也可能不一樣。

欠繳出資失權制度的行權主體是公司，公司對未按期出資的股東經(jīng)催繳仍未繳納的，則欠繳股東喪失股權，相關股權可以由公司轉(zhuǎn)讓或者注銷。認繳出資加速到期制度的行權主體是公司或者債權人，公司不能清償?shù)狡趥鶆?且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的，公司或者債權人有權要求欠繳股東提前繳足出資。這兩項制度總體上還是民事手段。尤其是第一項制度需要公司行使權力，但是如果欠繳股東是公司的大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或者像前面說的，所有股東都欠繳出資甚至串通好了都不出資，那么可能就不存在公司催繳的問題，畢竟公司是擬制的權利主體，最終的決策主體還是公司背后的股東。加速到期制度發(fā)生在公司沒有清償能力的情況下，公司或者債權人啟動該程序有一定門檻，實施起來也并不容易。

限期繳足資本制度實際上是政府手段，2005年《公司法》中就存在。如果最終審議通過，可以說是制度的回潮。其意味著股東間約定出資期限的自由受到限制。限期繳足作為一種政府干預措施，其發(fā)揮作用必須以不遵守就要承擔一定后果，尤其是要承擔政府的制裁后果為后盾。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限期繳足，政府要施加不同程度的懲罰或者要求公司施行減少注冊制度等措施。為了落實法律后果，可能還需要對出資情況進行某種形式的驗資核查。如果是這樣，認繳制似乎就又回到了實繳制。而這次改革最終要取得“既能維護交易安全又能維護市場活力”的雙重目標，可能還需要在制度設計上進行更全盤的考慮和更精細的謀劃，要避免讓我國公司資本制度陷入“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魔咒。

（作者系法律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