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 記者 葉心冉 2月28日，晴朗了數(shù)天的杭州下起了大雨。整個上午，雨勢沒有絲毫減弱的意思。上午10點，娃哈哈創(chuàng)始人宗慶后的追思會在娃哈哈集團下沙基地舉行。基地門口的10號大街道路兩側一早便站滿了人，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齊聚這里，送別宗慶后。

坐落于10號大街的下沙基地，是娃哈哈重要的生產基地之一，被娃哈哈人稱為的“黃埔軍校”。這里也是每年“大家長”宗慶后與員工一道舉行熱熱鬧鬧新春團拜會的地方，至今已經(jīng)有30多年。

2024年的娃哈哈龍年年夜飯，身為“大家長”的宗慶后，因身體狀況不佳，缺席了。

2月25日，娃哈哈發(fā)布訃告稱，娃哈哈集團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宗慶后，因病醫(yī)治無效，于當日10時30分逝世，享年79歲。

娃哈哈前員工王先生是帶著妻子一起來的，他們一人手捧一束鮮花。不到9點，他們已經(jīng)在門口早早等候了。王先生說：“看到宗總去世的消息，感到很突然、很難過。”

2000年，大學畢業(yè)的王先生入職娃哈哈任銷售一職。他說，在那時能進入中國飲料的超頭部企業(yè)工作，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王先生從普通銷售員一路成長為省級市場負責人，“日常開會、吃飯會經(jīng)常見到宗總，他非常有親和力，經(jīng)常跟我們一起吃員工餐。不管是人格魅力還是企業(yè)家精神，他帶給我很多影響，不然我也不會一直在這里（娃哈哈）工作十八年。”

舉辦追思儀式的地方就是娃哈哈員工們日常開會的大禮堂。禮堂對面，娃哈哈放置了大型的展板，左邊是宗慶后的介紹，右邊是他的照片。很多人走到照片前，捧著鮮花留影。

展板上這樣寫道：“1987年，宗慶后白手起家創(chuàng)建娃哈哈集團，憑借堅守主業(yè)、小步快跑、創(chuàng)新驅動的經(jīng)營理念，帶領娃哈哈發(fā)展成為我國規(guī)模最大、全球產量領先的飲料企業(yè)，AD鈣奶、八寶粥、營養(yǎng)快線等產品享譽國內外。”

（下沙基地內的展板葉心冉/攝，下同）

1987年，宗慶后42歲，在人生的下半程開始創(chuàng)業(yè)，但這不妨礙他在很短的時間內，親手締造了一個幾百億營收規(guī)模的飲料帝國。除了商業(yè)上的成就，更為重要的是，宗慶后留下來的無形資產正在感染著一代一代的人。

布鞋首富

劉先生是專程從湖南過來的，“80后”的他不是娃哈哈的前員工，也不是經(jīng)銷商，他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消費者。2月26日，劉先生就已經(jīng)到達杭州，他先去了娃哈哈的原總部——杭州上城區(qū)清泰街160號，悼念宗慶后。

“我來到這里是為了表達對娃哈哈這一民族品牌的支持，和對宗老這樣具有愛國情懷的老一輩企業(yè)家的支持。”劉先生說道。

2月28日的杭州錢塘區(qū)10號大街聚滿了社會各界人士，他們談起宗慶后，追憶更多的是他的務實肯干、艱苦奮斗的精神。

杭州上城區(qū)清泰街160號，是娃哈哈集團原總部地址，這是一幢上世紀80年代建造的老房子，灰色、顯舊，院內僅能停下6輛車，但這是娃哈哈飲料帝國的締造者宗慶后最常待的地方。2月28日，清泰街160號的門口堆滿了鮮花。

（杭州上城區(qū)清泰街160號）

去年娃哈哈搬遷至新總部之前，宗慶后在這里“工作、生活不分家”干了36年，即便是多次問鼎中國首富，娃哈哈如日中天，一天的凈利潤可以達2300萬元的那些年，娃哈哈也一直“蝸居”在這里。浙商博物館館長楊軼清形容這幢樓是中國最簡陋的大公司總部。

因為常穿布鞋且一貫簡樸，宗慶后被稱為“布鞋首富”。宗慶后離世的消息發(fā)布后，人們自發(fā)在杭州娃哈哈總部門口擺放起鮮花和各類娃哈哈產品。這其中還有一雙41碼的布鞋，這是網(wǎng)友專門喊了騎手代送來的。

中國商業(yè)文明研究中心聯(lián)席主任秦朔在直播中說，很多人說宗慶后這一代的企業(yè)家很多像苦行僧，但其實他們覺得這是非常正常的，他們并不覺得苦。

艱苦奮斗貫穿于宗慶后與娃哈哈相伴的始終，他每天早上7點上班，晚上11、12點下班。根據(jù)《浙商》雜志的報道，在生命的最后，宗慶后還在病床上一邊吸氧、一邊堅持工作。

但宗慶后以前說過，做娃哈哈一點都不辛苦。因為他嘗過真正的辛苦，那是宗慶后“修地球”的歲月。

1963年到1978年間，宗慶后先后在舟山馬目農場挖鹽、挑鹽；在紹興茶廠種茶、割稻、燒窯、喂豬，他每天超長時間勞作。宗慶后曾說：“這15年艱苦生活的磨練，使自己的斗志更堅強，同時也能吃得起苦，練就了比較好的身體，為以后重新創(chuàng)業(yè)打下了比較好的基礎。”

秦朔曾多次訪問宗慶后，他說，（宗慶后）給他的印象是堅硬如鐵且永遠不知疲倦，同時他還是個執(zhí)拗的人，認準的道理和想法輕易不會改變。

傳奇大師

2月28日，一位揭陽的95后創(chuàng)業(yè)者托騎手代送來了一束鮮花，卡片上寫著“宗爺爺一路走好”。此外，還有年輕創(chuàng)業(yè)者來到追思會現(xiàn)場吊唁。一位杭州廣告公司的“90后”創(chuàng)辦人說，上大學的時候就非常關注宗慶后，他是“浙商”的標志性人物，敢闖敢干、堅持到底的精神為很多人稱道。

“90后”的汪先生是一位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者，他今天和朋友一道來吊唁。他說，宗總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感染著他，從一開始極具魄力地借款接手虧損的校辦企業(yè)，再到后來一次一次推陳出新、打造新品，同時創(chuàng)造出強大的經(jīng)銷網(wǎng)絡，宗老是他欽佩的對象。

1988年6月16日，當時還沒有“娃哈哈”，這天的《杭州日報》上刊登了一條廣告：“一種高效能的兒童營養(yǎng)液……試制成功，特向社會各界有獎征集產品名稱及商標圖案……”

數(shù)百個風格各式的名字向宗慶后涌來。這天，宗慶后專門請了多個專家組成評審小組，選取名稱。對各種“精”“靈”“寶”類的保健品慣用的名稱，宗慶后并不滿意，等工作人員宣讀“娃哈哈”這個投稿時，場內響起了一陣哄笑——營養(yǎng)液怎么能用這么幼稚的名字。但宗慶后提起了興趣，在眾人的不解中，宗慶后拍板了“娃哈哈”。

宗慶后曾做出過很多讓周圍人不解、敢為人先的舉動。

敢于向央視砸廣告便是其一。娃哈哈一舉打響知名度，與宗慶后敢于向央視以及各地方電視臺大手筆投入廣告，通過專家座談等形式對產品進行專業(yè)化包裝的營銷策略不無關系。

宗慶后的營銷“彈藥”有很多。

上個世紀90年代，娃哈哈尋求向中原以及西部地區(qū)進行擴張。宗慶后來到鄭州，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急于尋找當?shù)氐膱笊绾碗娨暸_，而是在鄭州的大街上閑逛。這一次，宗慶后又開辟了不一樣的打法。

他從報紙上上得知，鄭州近一個月內發(fā)生多起交通事故，且傷者多為孩子。“交通”“孩子”“安全”這幾個詞在宗慶后心里被串聯(lián)了起來。

宗慶后向當?shù)氐慕逃鞴懿块T提出免費向全市小學生贈送一頂小黃帽，目的是用小黃帽作為警示，提醒司機避讓。

很快，5萬頂小黃帽發(fā)放到了全市小學生手里，這也成為了娃哈哈的廣告位，每一頂小黃帽上都印著娃哈哈的圖案。

宗慶后的“宗氏兵法”還遠遠不止這些，此后，宗慶后以過人的膽識和謀略，小魚吃大魚地兼并國營罐頭廠，不僅使娃哈哈的發(fā)展有了更高產能的支撐，同時極具責任感地接收了2200多名工人。

還有渠道變革下，宗慶后大刀闊斧改革經(jīng)銷體系，建立了深入毛細血管的經(jīng)銷網(wǎng)絡。

1996年，在宗慶后的主導下，娃哈哈一改之前的經(jīng)銷商政策，取消促銷，同時要求經(jīng)銷商交納保證金，如果不交，經(jīng)銷商資格會自行取消。這樣“霸道”的政策是宗慶后的深謀遠慮，當時他已經(jīng)意識到批發(fā)時代即將過去，只有建立榮辱與共、共甘共苦的“聯(lián)銷體模式”才能走得長久。宗慶后向經(jīng)銷商們保證，交納保證金的人，可以拿到不低于銀行的利息。

河北的崔先生就曾是娃哈哈的一名經(jīng)銷商，他特意囑咐在上海工作的女兒到杭州送宗慶后最后一程。小崔2月28日這天向公司請了假，一早乘坐高鐵來到了杭州。

小崔說：“那時候父親通過娃哈哈確實賺到了錢，我們全家都非常感謝娃哈哈、感謝宗老，父親交代我今天一定要過來。”小崔記得，之前每一年，父親都會來杭州參加經(jīng)銷商大會，父親說，宗總是一位對社會貢獻很大的企業(yè)家，合作過程中能感受到宗總的責任心。

“宗總是我的偶像。他絲毫沒有大老板的架子，待人非常親切。”一位專程從安徽馬鞍山趕來的娃哈哈前經(jīng)銷商這樣向記者表達到。這位經(jīng)銷商告訴記者，娃哈哈做生意很誠信，發(fā)貨、打款都很及時。

“大家長”

在下沙基地的門口，有很多上了年紀的娃哈哈前員工湊在一起談論當時參加娃哈哈團拜會的熱鬧場面，他們共同回憶起當時宗慶后為員工派發(fā)大紅包，跟員工一起吃年夜飯的場景。

在員工眼中，“堅硬如鐵”的宗慶后有著溫情的一面。

自1987年起，團拜會成為了娃哈哈的一大特色，每一年的團拜會上，宗慶后都會派發(fā)紅包、獎品，表達深切的員工關懷。

今年2月2日農歷小年夜當天，娃哈哈在下沙基地舉辦新春青工團拜會，這是宗慶后首次缺席團拜會，后來人們才紛紛意識到當時宗老就已經(jīng)生病了。

娃哈哈一直奉行“家文化”。娃哈哈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裁退45歲以上的員工。宗慶后曾在一次采訪中強調，每個人的水平有高有低，企業(yè)可以安排合適的崗位以及能上能下的用人機制，但只要不是違法違紀，就不應該直接開人：“我從來不會辭退人的，他好好在這里干，你辭退他干什么……老板要關心員工的利益，關心員工的小家，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宗慶后也關心員工們的“家”。截至目前，娃哈哈已在嘉興海寧、四川成都、天津、重慶等地已建起了千余套員工公寓，為已婚骨干員工福利分房1500多套，為員工提供廉租房640套，提供購房補貼5000多萬，解決了員工們的后顧之憂。

2022年，宗慶后獲得了浙江省慈善獎“個人捐贈獎”。對此，宗慶后這樣說：“我的人生目標很簡單，就是踏踏實實把企業(yè)辦好，讓員工安心工作、舒暢生活，為國家多創(chuàng)造利稅，為民族富強盡綿薄之力，為實現(xiàn)中國夢盡一份責任。”

（歸還白色小花）

追思會禮堂的出口處，每一位來吊唁的人需要把胸前的白色小花歸還，之后再帶走一顆甜甜的糖。

工作人員說：“把悲傷留下，把快樂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