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汪青  沉寂兩個多月，上海正在慢慢恢復往日的活力。6月1日起，全市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

“這兩個月有太多的感觸，一時真不知從哪里說起。慶幸的是，今晚下班后處于封閉生產的員工終于可以和家人團聚，提前復工防疫成本在下降，供應鏈上下游企業(yè)也在加速復蘇，最難的時候似乎在慢慢過去。”全面步入恢復生產階段，運輸成本仍高企是企業(yè)繞不開的問題。作為上海某制造業(yè)總經理的趙勇算了一筆帳，原本合肥或者寧波過來的一輛運輸車成本大概在5000左右，疫情期間一度漲至1.5萬，即使到今天價格還是維持在1萬。以往一年的運輸費差不多在1000萬左右，一個月90萬左右。也就是說，在這波疫情中公司在物流運輸的成本至少多支出近百萬。

成本高企最根本的原因來自于周邊城市對上海運輸過來車輛的防疫。“物流司機一到目的地就會被封7+7，這個問題不解決運輸成本高就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近期我們企業(yè)也都在聯系相關部分倡議是否能建立長三角互認機制”。

全面復工前夕，為助企紓困、加快經濟恢復和重振的《上海市加快經濟恢復和重振行動方案》（以下簡稱《行動方案》）正式對外發(fā)布。

“現在政策還沒有真正落地執(zhí)行，每個企業(yè)主都在焦急的等待，希望能夠實打實的落下來，不要設置太多的門檻。比如在用工補貼、社保減免、銀行貸款貼息等方面，我們都有很多的期待。”趙勇表示，既然企業(yè)活下來了下一步就是加足馬力恢復元氣，面前的路已經在那里別無選擇。縱觀每個時代的企業(yè)主，都會有他們自己的難。比如自己的父親，三四十年前為了申請一張個體工商戶營業(yè)執(zhí)照跑了大半年。

如趙勇這樣的企業(yè)主在上海有很多，在這場疫情防控中，他們的故事不盡相同，但“活”下來的下一步就是充滿期待，加快跑起來。

今年目標保平爭勝，不虧就好

6月1日清晨7點，趙勇如往常一樣端著茶靜靜站在辦公室窗邊望著樓下正在排隊等待核酸檢測的員工。

得益于行業(yè)屬性，趙勇掌舵的這家公司在4月底便被納入“復工白名單”。

“提前復工的這一個多月里，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特別是早上七點到九點員工核酸和抗原的這段時間，我都習慣站在窗邊觀察樓下的情況，只有確認所有員工都沒有問題，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來。但是第二天睜開眼，又要重復一遍。”趙勇略顯無奈。

全面復工復產的到來，讓趙勇緊繃的神經稍許放松。畢竟，一個多月的全封閉生產，公司的員工們已經略顯疲憊。眼下終于可以讓他們回家睡個安穩(wěn)覺，吃個團圓飯，趙勇覺得這也算對他們和他們的家人有了交代。

全面復工復產對防疫措施也提出更高的要求。每天趙勇的公司至少花兩個小時排隊做核酸、做抗原。七點就開啟工作模式的員工，大概在九點以后才能真正上崗工作，效率自然也就不如以往。

作為最早一批復工的企業(yè)，趙勇四月份產能差不多是常規(guī)狀態(tài)的三成，五月份也只達到常態(tài)的一半。這也意味著，兩個月生產總值僅相當于此前一個月的80%。

“制造業(yè)本就利潤較低，基本上在3%—5％之間。往年前11個月都是保收支平衡，第十二個月才是真正賺利潤。現在等于說已經有兩個月沒了，我們的目標就是保平爭勝，盡量不要虧錢。”趙勇明白，防疫措施嚴格執(zhí)行是復工復產的前提基礎。但防疫、運輸成本增加，生產效率尚未恢復等還是將其壓得夠嗆。

進入全面復工復產，最直觀的好處就是廠房防疫成本正在逐步下降。

比如核酸檢測，政府免費提供試劑，公司就安排員工參加核酸采樣培訓班，每天補貼采樣員工一百塊，這比直接找醫(yī)生過來采樣便宜很多，采購一只抗原試劑的價格也從此前的十幾塊降到七塊。前期封閉生產時，每天每位員工都需要穿戴防護服，最高時一件就達到一百塊，目前采購價格在三十元左右。此外，還有一天三次的廠房和辦公室的消殺。

作為一家制造業(yè)對物流運輸極為依賴。全面復工首日，趙勇所在的園區(qū)內已是車水馬龍，一片熱鬧。

“雖然現在上海已經全面復工復產，但是周邊的城市對我們似乎還是不太友好。物流司機進上海很容易，但是想要運貨去其他地方就要被隔離。這樣就導致物流司機很難找，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趙勇告訴記者，這些年在長三角一體化戰(zhàn)略下，江浙滬之間的業(yè)務往來一直很緊密，過去三地出差都是家常便飯。公司有個廠房在浙江某市，最近正好在洽談一個重要項目，雙方都希望可以盡快見面，過去當天來回就能辦完的事情，現在抵達當地仍必須強制隔離7+7。

除開成本較高，物流不穩(wěn)定也是打亂正常復工復產的重要因素。

時有時無的運輸車讓趙勇很頭疼，同時整個物流運輸溝通環(huán)節(jié)的時間成本較高。比如，此前運輸車要送貨去浙江某市，但當地報備還未通過，運輸車只能就地等待。整個接車、接貨、卸貨、用貨的流程都被拉長，負責相關業(yè)務的員工只能超負荷工作。

物流運輸的系列問題基本上困擾著每一家已經實現復工復產的工廠。趙勇了解到，目前已經有不少企業(yè)代表向有關部門提議組建長三角地區(qū)互認機制，比如現在外地對上海過去的人員實行7+7封控管理，后續(xù)是否能調整為3+4？到底能不能推動尚未可知，每個企業(yè)都要為未來多手準備。

隨著全面復工復產，園區(qū)的人流量激增。趙勇有些許擔心，一旦疫情有零星反復落在園區(qū)內，即使不是自己的企業(yè)，園區(qū)的道路可能會被封閉。“現在都在觀望，這也是考驗上海各地區(qū)封控手段的時候”。

當前的上海正處于經濟恢復發(fā)展的關鍵時期。為全力落實保企業(yè)、保就業(yè)，努力穩(wěn)住經濟基本盤，5月29日《上海市加快經濟恢復和重振行動方案》對外發(fā)布。

行動方案包含的50條助企紓困政策到底何時落下來，又能落到什么程度？這是近期企業(yè)主最關心的問題。每天都時刻關注政策動態(tài)的趙勇還是希望扶持力度可以更大一點。

單就社保這塊，在2020年疫情時上海還給企業(yè)減免了3個月。這次對于有困難的企業(yè)也只給了社保緩交可到年底。但對比兩次的封控時間和損失，肯定遠遠不夠。銀行加大貸款不能抽貸，本身就是應該做的事情。遭受疫情沖擊的企業(yè)應該獲得銀行的降息貸款，只有真正降低融資成本，企業(yè)才能真的活起來。放款速度也要提上來，畢竟對于大多數中小企業(yè)來說，貸款晚放一天可能一口氣就沒上來。

“今天一大早就有位朋友給我打電話，讓幫忙問問有沒有企業(yè)需要現場的廠房，價格只要有市場價格的七成就出手。“趙勇口中的這位朋友所從事的是外貿行業(yè)，曾經一度賺得盆滿缽滿。奈何這些年受疫情沖擊較大，基本上在2021年底大部分業(yè)務就被迫停掉。

近七十歲的年紀，不論從體力還是精力上，都不允許他再像年輕時那樣去拼、去闖。加之當前內外部錯綜復雜的大環(huán)境，考慮到原本準備接班的兒子大概率也是無法駕馭。此時，選擇直接賣掉廠房，清掉身上的負債，哪怕最后就剩下一兩千萬，也算成功上岸。

“每一家企業(yè)都是企業(yè)主的孩子，誰都想積極面對路上的一切挑戰(zhàn)，但又會被很多現實的問題所打敗。不論個體如何選擇，總有人在繼續(xù)前行。”一家企業(yè)背后是幾百個家庭，追隨十多年的老員工都在陪趙勇努力前行，他沒有放棄的理由。

提前為疫情反復做準備

晚上6點30分，趙勇啟動汽車準備回家。與此同時，首日復工的苗苗也踏上回家的路。

“給綠蘿換了一盆水，做了一次核酸，開了三場會議，整理了幾個文件，復工的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此刻站在熟悉的十一號線車廂內，突然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突然就醒了。”坐車間隙，苗苗在朋友圈更新了一則動態(tài)。

作為上海一家電商平臺的辦公室主任，近兩個月居家辦公的苗苗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與寫字樓物業(yè)保持密切溝通。

5月30日上午，還在線上搶菜的苗苗突然收到寫字樓關于6月1日起恢復正常辦公的通知。而就在兩周前公司剛剛申請過復工復產，不過最終因不滿足相關條件宣告失敗。

全面復工來得太快，讓苗苗有些手忙腳亂。和物業(yè)確認完6月1日起可以正常進入寫字樓辦公后，就是快速將消息反饋給老板，接著就是給同事發(fā)復工郵件，登記所有他們所在社區(qū)防疫要求。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開始。5月30日晚間，在整理完復工統(tǒng)計表后，苗苗發(fā)現原本近百人的公司大概有三分之二員工滿足復工要求。六七十人同時在辦公室復工，對公司的防疫措施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其實在登記員工復工情況時，老板就要求我統(tǒng)計一下大家對復工的想法。擔心疫情反復，基本上是每個員工都會在郵件中提及的內容。”

和老板溝通商量后，苗苗又補發(fā)了一封復工提示郵件，要求員工提前做好準備，自帶簡易行李。畢竟按照此前防控經驗，一旦寫字樓里出現陽性、密接，基本上整個樓都要封控。

疫情的不確定性下，公司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力所能及的準備。考慮到電商物流沒那么快恢復，若復工后有突發(fā)情況，辦公室?guī)资柸说娘嬍硢栴}肯定要提前考慮，此外睡袋、毛毯等物品也必須備足。苗苗和三個防范區(qū)同事決定出門采購。

復工前一日上午，正在大型超商為辦公室囤貨的苗苗又收到好消息。“前一晚很多同事們都在擔心沒有交通工具可以上下班，打車成本又太高，沒想到第二天就宣布6月1日起，上海市內地面公交、軌道交通全網恢復基本運行，真正解決了員工上班的燃眉之急”。

疫情下，企業(yè)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失。苗苗所在的電商公司，盡管可以線上對接各項工作，但落在業(yè)務層面的負面沖擊仍不小。盡管如此，在復工首日的工作會議上，被提及最多的仍是做好復工的防疫措施，真正的線下業(yè)務開展或許要在即將到來的端午節(jié)后。

“手中有糧，心里不慌。”看著辦公室角落囤放的物資，苗苗對接下來的復工更多了一份信心。

精簡團隊先讓企業(yè)活下去

5月30日午間，當苗苗正在擬定復工通知時，小微企業(yè)主——魏斌收到了員工發(fā)來的信息，“老板，新聞說咱們6月1日就可以開始復工了，是真的嗎？”

毫無準備的魏斌被問的有點懵。因為截止被提問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收到任何正式的復工通知。

實際上，上海在5月29日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就已明確表示，6月1日起將全面恢復常態(tài)化生活，但魏斌評估后還是決定先觀望一段時間。

“本來準備再等一等，沒想到復工真的來了。周圍的朋友都在為復工做準備，我才覺得這次是真的可以開始考慮復工了。”5月31日上午，魏斌從辦公室物業(yè)處了解到進入寫字樓只需48小時核酸陰性證明后，于是快速驅車前往公司。

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兩個小時后，魏斌嘆了口氣，盡管不忍破壞現有的團隊，還是決定用精簡團隊壓縮成本努力活下去。

“公司原本人數就不多，十來個人現在要裁掉差不多一半。我給他們自由選擇的權利，走的我愿意賠他們n+1，留下的就要適應工作強度變大。心里話，沒有哪個企業(yè)主愿意這樣去裁人，只是目前的境地已經被逼無奈。”魏斌算了一筆帳，如果按照最近上海發(fā)布的助企紓困《行動方案》，對不裁員少裁員的困難行業(yè)企業(yè)可以給予每人600元一次性穩(wěn)崗補貼。但是社保公積金只能緩交不能減免，一個員工一個月在這方面的支出大概在2000元左右，肯定是直接裁員更加節(jié)約成本。

對于小微企業(yè)而言，在運營成本中辦公室的租賃費用一直是大頭。

《行動方案》中提出國有房屋2022年免租期限統(tǒng)一延長至6個月，鼓勵非國有房屋業(yè)主或經營管理主體為小微企業(yè)和個體工商戶減免6個月房租，由市區(qū)兩級財政按照減免租金總額的30%予以補貼。

復工首日，魏斌將手頭工作交代給業(yè)務負責人后，便集中精力和所承租辦公室的二房東商量減免房租的事情。

在上海，目前有不少小型園區(qū)辦公樓都被浙江和福建的二房東所承包。2020年疫情期間，部分二房東所承包的園區(qū)由于分屬各地村鎮(zhèn)均獲得免租，但落在承租的小微企業(yè)時卻少見減免。

“上一次疫情后，考慮到后續(xù)可能還會有反復，有部分園區(qū)開始減少對外出租，然后把其它空置辦公室的成本加在承租企業(yè)頭上。比如我們這邊的園區(qū)的倉庫，過去一平方米八毛錢，直接就一塊五對外租賃。”在2020年疫情時沒有被二房東減免租金的魏斌，這次決定和他們據理力爭。

去年年底就陸續(xù)停擺的項目，空置兩個半月的辦公室租金，即將發(fā)放的5月工資，即將步入學前教育的一雙兒女……每一樣都像大山一樣壓在魏斌的身上。

魏斌自嘲道，不管是狠心裁員縮編團隊，還是和二房東唇槍舌戰(zhàn)要求減免房租，都是盡量讓更多人有口飯吃。負重前行的打工人，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活著就是此生最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