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古琴拓片品琴詩書畫｜新知

文博時空2023-08-24 08:21

文博時空作者王童 “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能盡雅琴，唯至人”。古人愛琴，蘇軾說：“幾時歸去，做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白居易在《履道春居》中寫到：“微雨灑園林，新晴好一尋。低風(fēng)洗池面，斜日拆花心。暝助嵐陰重，春添水色深。不如陶省事，猶抱有弦琴。”

宋徽宗趙佶的絹本設(shè)色工筆畫《聽琴圖》

以木為原材料的古琴，不像青銅石器耐磨礪，難逃歷史長河的戰(zhàn)爭動亂和自然災(zāi)害。在沒有照相技術(shù)前，古人如何持久保存并廣泛傳播珍愛之物呢？文人雅士出于對琴的珍視，衍生出金石墨拓之本，裝池成卷，攜游四海，題詩跋語。傳拓手法將琴銘制作成拓片更便于保存、傳遞和交流，如今我們可以透過這些纖毫畢現(xiàn)的拓片感受古琴之美。

仲尼式歸鳳琴

師曠式琴

拓片：傳延千年琴韻

琴之美，不僅僅在于琴形、琴音，更多的是琴承載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濃厚的文人雅韻。一張傳世古琴，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的傳延，在琴身大都會有琴主對琴的解讀和感悟，或用以箴言自警，或頌揚功德；宮藏的古琴還會蓋上皇家印記，盡顯琴銘書法與刊刻之美，與琴共傳。以題詩、題字、印章、篆刻等多種形式，講述琴的特色，記述著琴的來歷與傳承。

琴銘銘刻，主要分為琴名、題識與銘文、印章、腹部書刻四大部分。琴名多位于琴器背面，龍池與軫池之間、琴項部附近區(qū)域，亦有位于龍池與雁足之間或琴器正面琴額處。銘文多為琴器的斫制者或收藏者銘刻的贊頌“琴德”之辭；題識多為后世藏家刊刻，一是敘述古琴來歷，二是對琴器的鑒賞品題。印章銘刻位置有二，其一位于琴背龍池之下、雁足之上的區(qū)域；其二位于題跋款識末尾。腹款書刻多為斫制年月、斫制人姓名以及監(jiān)制人及重修款識等。

古琴（仲尼式）結(jié)構(gòu)示意圖，自上而下依次為“琴面”“琴底”“琴腹”“琴側(cè)身” 來源：《中國古琴銘刻研究》

比如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九霄環(huán)佩”琴，相傳為盛唐雷氏作品，琴以梧桐作面，杉木為底。琴上銘文包括：琴底龍池上方有篆書“九霄環(huán)佩”琴名，下方有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有行書“泠然希太古。詩夢齋珍藏”及“詩夢齋印”一方；池左行書：“超跡蒼霄，逍遙太極。庭堅。”琴足上方行書：“藹藹春風(fēng)細(xì)，瑯瑯環(huán)珮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蘇軾記。”

也就是說，這張琴曾是蘇軾、黃庭堅等人的藏品。該琴的琴銘不僅承載了尤為厚重的歷史文化信息，也因豐富多樣的書法而增添了藝術(shù)價值。

所謂“拓片”，與現(xiàn)今普遍使用的“復(fù)印”有異曲同工之妙。拓片是我國一項古老的傳統(tǒng)技藝，使用宣紙和墨汁，將碑文、器皿等文物上的文字或圖案清晰地拷貝。拓片的拓制過程酷似夏蟬脫殼，所以從前也稱為“脫蟬術(shù)”。琴拓是拓片的分支之一，即運用傳拓手法將琴的輪廓、琴身上的琴銘等復(fù)制。

古琴拓片欣賞看點主要有三，一是欣賞古琴獨特外形，二是品鑒古琴輪廓內(nèi)的琴銘內(nèi)容、書法，三是鑒賞古琴輪廓外的題跋（題跋一般為做完拓片后寫）。

古琴的形制特殊，琴弦和燕足及龍池鳳沼都為制作拓片帶來一定難度。若試做一張完整拓片，首先要卸下琴弦雁足等附件，拓完后再重新裝好調(diào)音試弦；另外，古琴的多種斷紋在做拓片過程中極易剝落，要求拓片人具有高超技藝。這些都是古琴拓片稀缺的重要原因。

潞王為何如此鐘情古琴？

這款明代斫制的仲尼式琴名為“中和”，為潞王朱常淓親制。拓片欽印“玉聲山房鑒賞”。琴龍池下方刻有“潞國世傳”，琴肩左側(cè)有詩“潞王一去不再起，此日空余潞國琴”，龍池上刻隸書“中和”二字，下有楷書五言絕句“月印長江水，風(fēng)微滴露清。會到無聲處，方知太古情”，款刻“敬一主人”。琴額、琴肩、琴背軫池、雁足、鳳沼等多處均有文字。琴背軫池上方寫著“八五琴叟張芴臣修”。

明代音樂成就顯著，王公貴族大量造琴，后世稱明代宗室 “寧、衡、益、潞”四位藩王所制之琴為“四王琴”。據(jù)《琴學(xué)叢書》記載：“明代寧王、衡王、益王、潞王皆斫琴。”潞王琴最多，益王次之，寧、衡最少。潞王朱常淓，神宗朱翊鈞之侄，萬歷四十二年襲潞王爵位，封地在今河南汲縣。字號仲和、潞佛子、敬一道人，曾用印“敬一道人中和甫之寶”、“潞國世傳”。

潞王工書善畫，尤嗜古琴，編撰有琴譜《古音正宗》和《古今宗藩懿行考》等書。清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九《潞王琴》稱：“故明潞藩敬一主人，夙尚風(fēng)雅，曾造琴三千張。予猶見長安市上售其一，有隸書‘中和’二字”。

這款列子式“中和”琴，龍池下方同于刻有“月印長江水，風(fēng)微滴露清。會到無聲處，方知太古情”，落款“敬一主人”。龍池內(nèi)腹款“大明崇禎己卯。孟冬潞國制貳百第叁號”，龍池下方有“潞國世傳”欽印。

這款列子式嵌玉“中和”琴，龍池左右刻唐李世民《大唐三藏圣教序》中對唐玄奘的贊美之詞：“松風(fēng)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龍池下方有“潞國世傳”，雁足中間有“周之禮一字柱史氏印”。

《五知齋琴譜》載:“潞王，明藩封，制琴百余張傳世。”在《琴史續(xù)》中記載了一則有趣小故事：潞王朱常淓喜愛制琴，數(shù)量達(dá)百張，編字列號，琴多流傳于王公貴族，民間不可多得。西湖文君彥仿其式斫之，數(shù)量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潞王親制。

潞王為何如此鐘情于琴？他在編纂的《古音正宗》中說：“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能盡雅琴，唯至人”，他還說道：“孤于琴理素有心獲，豈徒宜弦徽、協(xié)宮商而已哉，誠以導(dǎo)養(yǎng)神氣，宣和情志焉耳。”同時，他稱之所以編纂琴書，是因為“譜正”“按形”乃“合道”之法，所以才親自監(jiān)制古琴。

韓愈與“落霞”琴

落霞式“落霞”琴，唐代斫制。落霞式古琴相傳是古代文人在傍晚觀察晚霞時，迸發(fā)靈感制成新的琴式；南朝梁簡文帝《登城》詩曰“落霞乍續(xù)斷，晚浪時回復(fù)”，云霞奇異的形態(tài)帶給人無限的遐想，古代文人以此為參照造“落霞”琴形。

拓片有“張濤手拓”欽印。張濤是清代畫家，字青田，號子白；精刻竹，能畫花卉，工篆刻。琴額上方有“路王鑒賞之寶”。在該拓片題跋處，寫有“大唐興元元年時甲子三月朔，南陽退之氏韓愈采桐于鳳凰山”（韓愈字退之）。在龍池、鳳沼以及雁足處，均有琴銘，記載著后人在塵垢中與此琴的相遇過程。

唐代散文家韓愈愛琴，聽穎師彈琴后寫詩《聽穎師彈琴》以記，傳神地描寫了從坐立不安、淚雨滂沱到冰炭置腸的心境轉(zhuǎn)變，片刻間似乎跋涉了千山萬水。玉聲山房主人、著名古琴收藏家馬俊昌先生收藏的第一張琴拓，便是由唐代韓愈的琴制作的清代拓片。此琴至今尚未發(fā)現(xiàn)，只此拓片流傳于世供人觀賞、研究。

來自于河圖洛書的“洛象”琴

這款明代斫制的洛象式琴，為明憲宗成化御制，拓片欽印上書“玉聲山房鑒賞，圖南精拓”。龍池上刻篆書“洛象”二字琴名，暗指天象之意，以示御制之尊。龍池兩側(cè)有“地平天成，神龜出洛，戢癶禹勲，崇德作樂”，龍池上下花押“龍神”，龍池上方有“廣運之寶”。

洛象式琴的靈感來源于河圖洛書，取“在天成數(shù)，落地為象”之意。相傳，上古伏羲氏時，洛陽東北孟津縣境內(nèi)的黃河中浮出龍馬，背負(fù)“河圖”，獻(xiàn)給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為《周易》來源。又相傳，大禹時，洛陽西洛寧縣洛河中浮出神龜，背馱“洛書”，獻(xiàn)給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劃天下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社會，流傳下來收入《尚書》中，名《洪范》。《易·系辭上》說：“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就是指以上兩件事。

“地平天成，神龜出洛。”在中國古老的傳說中，天地混沌之后，氣之輕者上浮于天，氣之濁者下沉于地。日夜四季分明，從而有了五行，與二十四節(jié)氣。這些樸素的自然辨證法，又正好對應(yīng)古琴弦（宮商角微羽）與13個徽位（12個月與一個閏月的說法）。

明代第一琴“飛瀑連珠”

這款變體連珠式琴名叫“飛瀑連珠”，為明代寧獻(xiàn)王朱權(quán)親制，號稱明代第一琴，四王琴之首。制琴人寧獻(xiàn)王朱權(quán)，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封寧王，號臞仙，又號涵虛子、丹丘先生。

龍池上方刻有“制琴臞仙所制，藏之李髯，名公巨手，斯愛斯傳。有朋迄今，既五百年，而我得之，能扶夙緣，一彈再鼓，其聲泠然，曰中曰和，永失勿諼。李田氏銘于蓉城。”

從琴銘可窺見一段古琴收藏故事：寧獻(xiàn)王制琴，后襄平李氏藏；康熙又壬寅年，壽田氏遇此琴于塵垢中，扣之聲鏗然，知為臞仙所制，重為修理，一彈再鼓之馀，恍如知己讀心；而后，襄平拙庵再識。

乾隆珍藏的“海月清輝”

仲尼式“海月清輝”為南宋時期斫制。仲尼式，又稱夫子式。孔子學(xué)琴于師襄后，研制琴式，規(guī)制制度，日漸形成獨有的形式，后人稱孔子琴為“仲尼琴”。琴簡潔而自然、含蓄而大方的造型，最能體現(xiàn)儒家思想的中庸。該琴做工精細(xì)考究，在清代曾由熱河行宮收藏；琴聲如其名，松透清亮，頗具金石之韻。

龍池上方有“乾隆御府珍藏”欽印。這張琴作為乾隆御府珍藏琴，是乾隆帝與幾位文采出眾的股肱之臣共同鑒定欣賞過的名琴之一。龍池兩側(cè)有乾隆皇帝的臣子梁詩正、勵宗萬等人題銘詩詞，詩詞均點題琴名“海月清輝”。如龍池下方刊刻詩：“水中月，聲中景，意中緣。出滄波，圓魄鮮。泝空明之流光，惟托響于素弦。”一幅純靜清明，于皎潔月光下?lián)軇忧傧业膱D景仿佛在眼前展開，留下無限遐想。

王世貞收藏的“江漢朝宗”琴

這款琴為鳳勢式，龍池上方刻有琴名“江漢朝宗”，雁足上方有琴主人信息“嘉靖三十五年，弇州山人王世貞珍”，龍池下方刻有“御書之寶”，雁足上方“世貞”，表明為明代著名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王世貞珍藏。

王世貞（1526年-1590年），字元美，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南直隸蘇州府太倉州（今江蘇省太倉市）人。他與李攀龍、徐中行、梁有譽、宗臣、謝榛、吳國倫合稱“后七子”。李攀龍故后，王世貞?yīng)氼I(lǐng)文壇二十年，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山堂別集》《嘉靖以來首輔傳》《藝苑卮言》《觚不觚錄》等。王世貞擁有不少收藏，從造園、書畫、古籍、陶瓷、緙繡到珍玩，都有深入涉獵。

空谷傳聲典雅靈秀

靈機式“空谷傳聲”琴是北宋時期斫制。龍池下方欽印“太古”，形狀極其典雅靈動；尾托龍齦下方刻有“琴戡大利”。

“空谷傳聲”既是彈琴手勢之一，也用來形容琴聲飄渺。《太古遺音》手勢圖，左大指掩的手勢，名為“空谷傳聲勢”。原詞曰：“長嘯一聲西兮，振動林麓；隨聲鄉(xiāng)答兮，在彼空谷；喻名按而拇掩兮，欲其音之相續(xù)。”

來源：《太古遺音》

金聲玉振戛玉名金

仲尼式“金聲玉振”琴為明益王制，龍池左右刻有琴銘“戛鳴玉，撃浮金，契乎干坤之趣，得乎圣賢之心”，琴背欽印“潢南”、“益藩雅制”、“存誠養(yǎng)德”。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聽田順兒歌》中寫到：“戛玉敲冰聲未停，嫌云不遏入青冥。”宋代范仲淹在《聽真上人琴歌》中也曾寫到“擊浮金，戛鳴玉，老龍秋啼蒼海底，幼猿暮嘯寒山曲。”成語“戛玉名金”，就是用來形容聲調(diào)有節(jié)奏、響亮動聽。琴名“金聲玉振”，比喻音韻響亮、和諧，十分貼切的表現(xiàn)琴聲音清、脆的特點。

觀拓片賞書法

古琴的每一個名字，都是品格或者審美的象征，寄托了一種美好的寓意。或?qū)懸狻⒒驅(qū)憣崱⒒蚺c琴主人直接相關(guān)。名字的意義或取之琴的音色，或是琴的顏色、形態(tài)，或是崇圣托古、寄情言志。日月星辰、風(fēng)雨雷電、花草樹木、溪泉浪潮等，常常是古代文人為古琴命名最直接的來源。

從以上古琴拓片我們可以看到，琴銘往往由琴人、詩人、書法家、雕刻家共同完成，書法、詩詞與古琴相得益彰，渾然一體，具有很高藝術(shù)性。原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教育委員會副主任陳初生曾介紹：“制作琴銘，首先必須要有琴，懂古琴；其次要懂文學(xué)，會寫詩，因為琴銘多四言，這是《詩經(jīng)》的傳統(tǒng)，也有用《楚辭》體、散文體寫作琴銘；再次，要會書法，甚至?xí)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