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沉重的話題

上個月，我此前翻譯的一本書《老人漂泊社會》（日本NHK特別節(jié)目錄制組編著）終于發(fā)行問世。當我在微信朋友圈發(fā)布相關消息后，沒想到大家反響還挺熱烈。

其實，不僅身邊朋友關注養(yǎng)老話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

當初在修改譯稿時，自己和妻子都被文章內容打動，而忍不住傷心落淚。

2021年的那一場雪，把京城染得素白。在家里，由我輕聲念稿，妻子在一旁幫忙推敲。當讀到動情處時（譯作第117頁，在吉田葬禮上，其兒子對自己因為生病未能照顧好老父，而備感自責和愧疚），自己竟破防，泣不成聲。身旁的妻亦早已哽咽……心緒平穩(wěn)后，我和妻子分別拿起手機，與遠在異地的父母拉起了家常。

誰家沒有父母老人？有誰能說自己“永遠不會老”？

如何讓父母安度晚年，自己老了又怎么辦——對我們每個人而言，這都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就拿自己來說吧。最近幾年，父母漸老，尤其老父病情加重，而自己卻只顧忙自己的事情，無暇照顧他們，真是慚愧至極。盡管與他們很少在一起生活，生活理念多有不同，相互間代溝甚深，但也應該抽空與他們溝通，盡力多照顧他們一些。   

另外，我們70后這代人，也得開始為自身的養(yǎng)老做功課了。前日在火車上，旁邊一姑娘對我說：“大爺，您……”聞聽此言，我內心不免悻悻然：自己真的有那么老嗎？！哦，不管內心承認與否，自己畢竟已屬知天命之年。

如何養(yǎng)老？夕陽真的無限好？這的確不只是政府操心的事。我們不僅要想想如何照顧父母，也需要為自己的老年生活作些設計和考慮了。

一個嚴峻的現(xiàn)實

曾經有兩位朋友跟我說過她們對日本老年人生活的不同看法。

一位說，長年旅居日本的朋友告訴她，日本的老年人都有豐厚的養(yǎng)老金，實在沒錢還可以向政府申請最低保障，生活過得挺滋潤的，哪有那么凄慘？

另一位則說，她女兒前兩年去日本旅游，回來后告訴她：日本的老人七八十歲了還在開出租車，不如中國的老人幸福呢。

每位老人所處的家庭環(huán)境不同，其老后生活肯定也有所區(qū)別。無疑，在日本，既有經濟條件優(yōu)越、生活悠閑舒適的老人，也有掙扎在貧困線上、無錢看病、因沒有固定住處而四處漂泊的老人。

本書重點講述的是后者，作者通過一系列實地采訪，真實描述了他們衰老生病后無人照顧，存款收入微薄無法入住養(yǎng)老設施，老無所依、老無所養(yǎng)的悲慘境遇。

依照國際通行的劃分標準，65歲以上老年人占總人口的比例超過7%即為“老齡化社會”，超過14%為“深度老齡化社會”，超過21%為“超老齡化社會”。

2012年，日本65歲以上老年人達3000萬，占總人口的24%，因此，日本在10年前即已進入“超老齡社會”。據估算，2040年其老齡人口將達到3800萬，老齡化問題將更趨嚴重。

從2002年起，“孤獨死”現(xiàn)象在日本頻繁發(fā)生。2011年，65歲以上老人的“孤獨死”超過1.5萬人，目前每年大概為3萬人。近年來，“孤獨死”已然成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以至于對這類死者的居所進行專業(yè)清掃和消毒的“特殊清掃業(yè)”得到迅速發(fā)展。

隱藏在“孤獨死”現(xiàn)象的背后的，是龐大的“獨居老人”群體。2012年，日本的獨居老人多達500萬戶，2035年預計將達到762萬戶。這些人如果生病或身體衰老，由誰來看護、由誰來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若此問題無解，則“孤獨死”現(xiàn)象將愈演愈烈。

很多日本老人生活貧困，住不起收費養(yǎng)老設施，跟他們的經濟收入有限有直接關系。據統(tǒng)計，2011年，就獨居家庭養(yǎng)老金的領取金額而言，月入8.3萬日元以下者占41.8%。

在日本，年收入在124.25萬日元（全年可支配收入中間值的二分之一）以下的65歲以上的人，被定義為“老年貧困人口”。按此標準，日本老年男性的貧困率為18.4%，老年女性的貧困率為24.8%（如果將范圍縮小至獨居家庭，則該數(shù)字更是分別攀升至38.3%和52.3%）。目前，依靠每月6.6萬日元的國民年金生活者有800萬之眾（2012年數(shù)據）。

當身體有病或者衰老了，子女又指望不上，需要別人照顧時怎么辦呢？只能去養(yǎng)老院吧。

由政府設立的“特別養(yǎng)護老人之家”（簡稱“特養(yǎng)”），月費4-15萬日元不等，而且只要能“擠上車”，還可以一直住到去世。但問題是“特養(yǎng)”設施僧多粥少供不應求，需要排隊3-4年才能入住。

無奈之下，很多老人只能每月花費6-14萬日元，寄居于各種簡陋逼仄的“免費廉價住所”；或者像書中大井先生那樣，依靠低保收入湊齊每月14萬日元的月費，勉強住進“帶服務的老年人住宅”等。

但這還沒考慮生病住院的花費呢；萬一患上認知癥、又孤苦伶仃無人照顧，那可怎么辦呢……

當然，中國也不容樂觀。據統(tǒng)計，2022年末，中國的65歲以上老年人為2.1億，占總人口的14.9%，也已躋身深度老齡化社會的行列。2033年，預計老年人將突破4億人，占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在中國，獨居、孤寡的“空巢老人”的數(shù)量正在迅速增長。2020年，空巢老人的數(shù)量達1.18億，失能老人數(shù)量達4200萬人。

中國已成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國家，如何使這些老年人老有所養(yǎng)、老有所終？這也是擺在政府和每個老百姓面前的一道難題。

前幾天收到一位朋友發(fā)來的視頻，看完不禁令人唏噓。“書銷中外百余本,詩譯英法第一人”——這是90多歲的大翻譯家許淵沖印在名片上的“自我介紹”。然而，就連如此堂堂的“國寶級”大師，晚年都因寓所未安裝電梯，而無奈成為“何妨一下樓主人”。（俞敏洪是他的學生。俞去看望恩師時，聽師母說加裝電梯一個單元門需掏60萬元。俞當即說這60萬我掏了，令師母感動落淚。）

由上述例子即可看出，電梯升降機等無障礙設施，養(yǎng)老公寓、看護設施、醫(yī)療衛(wèi)生保障、老人文化休閑等存在巨量需求，中國在養(yǎng)老產業(yè)方面大有文章可作。

不妨設想一下：當我們老了

我很喜歡愛爾蘭詩人葉芝的那首詩《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少年不識愁滋味。在年輕時，對滄桑垂老的想象可以很美很詩意。然而，當你真的老了、病痛纏身記憶模糊時，真的還能那么優(yōu)雅從容嗎？

良好的心態(tài)、健康的身體、一定的積蓄和財產，各種親情友情……我們不妨設想“當我們老了”，從現(xiàn)在起就開始做些功課。

養(yǎng)老話題事關我們每一個人。

希望人人都能人生如花，優(yōu)雅老去。

文章來源：非虛構時間

作者：高華彬 

圖片來源：圖蟲創(chuàng)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