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重生

一、寫給南屏村的一只貓

虎虎是南屏村一只貓的名字

給它命名的時間是三月初九晚九時

我們不妨把這一天看作它的生日

給它命名的地點是在萬松林的廊橋上

沒有月光，樹葉罅隙中的燈光

證明此刻南屏村并未酣睡

也許它將徹夜醒著

我和兩位教授、一位企業(yè)家

主持了虎虎的命名禮

楓香樹高大粗壯，直插蒼穹

在這個由古樹林架構(gòu)的夜晚

樹冠遮住了整個江南

籠罩在巨大寧靜之中的南屏村

草木在四周滋長

綠意逼退了沉沉的夜色

我們在橋上談?wù)撊松?/p>

問候南方和北方

你從橋的一側(cè)跑了出來

像從稠密的史書跳出一串標(biāo)點

古樹枝頭的燈光搖曳著你的身影

寶貝兒，第一次見你的王教授這么喚你

真可愛，第一次見你的易總這么叫你

我們拿出手機(jī)，從不同角度拍你

我們起身走向樹林，你如影隨形

看，它的毛好像老虎！

就在晚飯前，葉老師叮囑

可別出村，你一定會迷路

啊，虎虎，請做我們的向?qū)О?/p>

從今晚出發(fā)，帶我們走出這人生的叢林

二、葉老師家的廚娘

葉老師家的廚娘告訴我

她和胡適的夫人江冬秀是同鄉(xiāng)

旌陽是她故鄉(xiāng)一個城關(guān)鎮(zhèn)的名字

如今被她用作網(wǎng)名和筆名

她每天都寫下旌陽這兩個字

作為標(biāo)記鄉(xiāng)愁的一種方式

她偶爾會與游客碰杯

告訴他們，思鄉(xiāng)的滋味

在皖西，她經(jīng)營一處民宿

給它取名“青山見”

像從祖輩的籮筐里取出一個號字

在皖南，她有一個旌陽廚房

此刻，我們在她的廚房用早餐

那一院子的月季、繡球花

是我們高聲交談時安靜的聽眾

從皖西到皖南，需要跨越長江

廚娘開車往返于長江兩岸

她系著“青山見”的圍裙

用徽州師專中文系的底子做飯

“君不負(fù)青山，青山定不負(fù)君”

她把這句話印在圍裙正面

我相信她是青山的代言人

青山出發(fā)時，水和云跟著她

歇工的時候，廚娘常常在書本里

與梁實秋談吃，與汪曾祺談藝

她根據(jù)隨園食單烹飪歲月

在閑情偶寄上訴說人生況味

她說有些人生際遇難以言表

就像她在合肥郊區(qū)的那個柴院

堆放柴火，也堆放星星

她從過政，教過書，管過企業(yè)

如今她只當(dāng)廚娘

站在南屏村的渡口

像一棵萬條垂下的綠柳

為南來北往的江流指點迷津

三、南屏村的晚鐘

南屏村的晚鐘在葉老師的手上

她搖晃鐘鈴，呼喚閣樓上的紫燕

呼喚行走在鄉(xiāng)間路上的我們回家

呼我們飛躍杭州南高峰和北高峰

喚我們穿越新安江上林立的竹筏

我們像沿著葉老師掌紋回歸的江流

從四面八方抵達(dá)黟縣南屏

這個鐘聲的源點

這個從西湖南岸移來的村莊

與南屏山的鐘聲一樣古老

它選村頭的楓香和香樟作村民

白鷺和犁耙，是晚鐘的信使

在萬頃紅葉的故鄉(xiāng)

小米烹煮的熱氣

彌漫了南中國所有的山谷

米福星，別在春天的衣襟

也別在我久疊塊磊的胸前

當(dāng)采茶聲和春雨在天際交融

有一種音樂迭起在天地之間

哦，我是晚鐘喚來的一種意象

在江南春的原野泅渡

村頭古亭，是靜候我們回家的老人

三十六眼井、七二十條巷

是詩的路標(biāo)，鄉(xiāng)野調(diào)查的路徑

我在“序秩堂”里感受端莊軒敞的古風(fēng)

感受矗立的照壁、高大的門樓

大石鼓有聲，大石柱托舉

菊豆在炭火中烘焙

化為南屏晚鐘成熟的音符

萬松林的清香是過濾后的詩行

染布池、曬布臺架、絞車

那是組詩的標(biāo)題，溫?zé)崛艟?/p>

面對不遠(yuǎn)處的黃山，我感到敬畏

就像葉老師手上的鐘鈴

自北而南，搖醒了今夜的爐火

春天的爐火是潮濕的

我的詩在火中燒烤并且發(fā)酵

成為黎明的一部分

2023年4月29日寫于安徽黟縣碧陽鎮(zhèn)南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