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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愛玲:做天才,做女人

      付如初2020-07-16 18:14

      付如初/文

      愛玲夢魘

      張愛玲癡迷《紅樓夢》,到不同版本的不同用字會自動蹦到眼前的程度,無論多大的煩心事,“詳”一會兒紅樓就好了。她說這是“一種瘋狂”,所以把自己十年考據(jù)的成果命名為《紅樓夢魘》。

      她大概沒有想到,百年后,她也成了一個“夢魘”,讀者對她也有這種幾近瘋狂的癡迷:她既是普通讀者的心頭好,又是諸多著名學者的案頭書;她被影視改編喜歡,也被博士論文青睞;她的“金句”是小資的標配,也被學院派引用稱頌不已;她晚年隱居,丟掉的垃圾都會變成報章新聞;她身后百年,無數(shù)追隨者提筆就難脫“張腔”。她是作家,但享受了文學明星的“待遇”,仿佛她裙裾抖動過的每一粒塵埃都有美感,她眼神掃過的每一個角落都埋藏著故事。

      尤其學術(shù)界,“張迷”索性創(chuàng)造出“張學”,小到小說、散文的“細讀”,書的每一個版本的考據(jù),大到她與“孤島”文學、左翼文學,乃至整個民國文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關(guān)系,都得到了充分細致的挖掘。然后再從書到人,她顯赫的家族,她父母的失和、她的愛情、婚姻乃至緋聞,都成了關(guān)注的對象。原本,她的初衷只是做“出名要趁早”的文藝女青年,靠文字創(chuàng)造“傳奇”在亂世謀生,不料陰錯陽差,她變成了不斷被經(jīng)典化的大作家。前幾年有人統(tǒng)計,關(guān)于她的研究論文僅次于魯迅,最近甚至有超過魯迅的趨勢。

      說起來,張愛玲以一己之天才,讓包括胡蘭成在內(nèi)的很多本該隨時代灰飛煙滅的人“不死”,到今天,則成全了很多人的學位和學術(shù)歷程——那么多論文,即便鮮有創(chuàng)見,甚至幾十年來都沒有走出傅雷和夏志清的評論畫出的領地,更沒有人找到比她的自我評價更契合的詞,卻依然沒有被反思是學術(shù)資源的浪費。

      美國著名的批評家喬治·斯坦納在談到《塞林格產(chǎn)業(yè)》的時候曾說:“研究生為了找新鮮的論文題目去投靠塞林格,無可厚非,但業(yè)已成家的學者論者,卻把塞林格捧得煞有介事,真像海上無鯨魚,捕鯨人開始用捕鯨的工具來捉小魚了。”其實他想說,塞林格是天才,也創(chuàng)造了經(jīng)典,但畢竟是小型杰作、小型經(jīng)典,不該被學術(shù)如此追捧。

      可惜,學界如喬治·斯坦納之清醒洞徹者并不多,天才的盛名,即使在專業(yè)人士那里也往往包含著“盲信”的成分。或者,天才的光芒太刺眼,只能等著另一個評價的天才出現(xiàn),才能讓人看清他真正的體量和光圈。在此之前,更多的人只能如盲人摸象般,不斷臣服。精心表達的崇拜初衷是避免天才蒙塵,慢慢卻演變成了助長更大的“盲信”。何況,這一次的天才還是女人,是落魄貴族,還生在亂世,還顛沛流離,還懂得自我經(jīng)營。所以,張愛玲實在具備了成為“愛玲夢魘”的天時、地利、人和。

      她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胡蘭成語),也是抗戰(zhàn)烽火中的“亂世佳人”(木心語)。她迷戀貴族的天賦華麗,也醉心小市民的物質(zhì)算計。她是天才,也懂得如何做天才;她是女人,也懂得如何做女人。但天才和女人一疊加,卻讓她紙上洞明練達,世間千瘡百孔。

      作為天才,她只需要淺嘗人間冷暖,就可以洞悉人性秘辛;而作為女人,她縱使“低到塵埃里”,也沒有換來“現(xiàn)世安穩(wěn)”。她是“蒼涼”的“傳奇”,在“流言”中“張看”愛;她是無數(shù)人的解藥,自己卻沉疴在心。所以,所謂“愛玲夢魘”,實在也是中國人“愛的夢魘”,是這人世間的飲食男女永難超脫的“紅玫瑰與白玫瑰”,永難度化的“大團圓”和“小團圓”。

      因為直戳凡人痛點,所以,她會如簡·奧斯汀一般,盡管寫的都是“針線筐里的小說”(納博科夫語),文學本身的價值和地位有待橫向和縱向的探討,但她寫到的情感和人性,卻能被不同時代的讀者識別和代入,也能被不斷重新賦能。換句話說,在經(jīng)典缺乏的時代,“小經(jīng)典”完全可能獲得“大經(jīng)典”的待遇,也完全可以行使“經(jīng)典”的權(quán)利——被矚目,被追捧、被闡釋、被研究。

      某種意義上,張愛玲的長盛不衰與汪曾祺有某些類似:文學中“最后的貴族”和“最后的士大夫”,在社會發(fā)展的“野蠻化”頓挫中變成了文明余暉的代表,后世讀者對他們的迷戀也是對風雅的追慕,帶著“文明挽歌”的成分。與“相信未來”比起來,中國讀者似乎總是“信而好古”,所以尤其需要“懷舊”和“挽歌”,需要用“今不如昔”的嘆息撫慰現(xiàn)世的憂煩。于是,能夠滿足這種文化心理的作家像文化標本一樣被需要,他們描寫對象過于單一、語言風格缺少變化等等就都被善意地忽視了——缺乏變化甚至反而變成了風格優(yōu)勢。

      天才的“小經(jīng)典”

      或許正應了那句“國家不幸詩家幸”,張愛玲身處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是一個文學群星閃耀的時代,作家集群性地出現(xiàn),各自閃耀著天賦文采。魯迅自不必說,著名的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還有后來被文學史不斷再發(fā)現(xiàn)的沈從文、錢鐘書、蕭紅等等,甚至包括紅極一時的張恨水、林語堂。在這樣的“底色背景”中,堪稱“天才”并禁得住超意識形態(tài)、超時代局限的價值考驗的,還是魯迅和張愛玲,這一點是有共識的。小說、散(雜)文,在二人的創(chuàng)作中花開并蒂,藝術(shù)水準都達到了相當?shù)某潭龋@是天才文學素質(zhì)全面的表現(xiàn)。至于魯迅的木刻、張愛玲的畫之出手不凡,都不過是天才的牛刀小試。

      不過,與魯迅創(chuàng)造的富有思想含量和家國意識、為民族出路荷戟彷徨、為生民啟蒙鐵屋吶喊的“大經(jīng)典”相比,張愛玲的只能被稱為“小經(jīng)典”——她關(guān)心小市民的小日子,小女人的小情懷,舊禮教里的小傷害,她以自己為圓心籌劃“小團圓”,所有的“與別人有關(guān)”都是“食色性也”的普遍性使然。她不想望未來,不期待更好,更不會呼號以期“療救”和改變。她只感慨、嘆息,看“虱子”在“華美的袍”上爬來爬去。她的深刻不是“夢醒了無路可走”(魯迅語)的虛無,而是看著“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張愛玲語)的無奈。

      當然,在中國的命運都不知道往何處去的時候,能寫出大歷史和小人物共同的“無奈”已是見識過人;能在“左翼文學”、鄉(xiāng)土文學雄踞文壇的時候,以都市繁華勾勒“現(xiàn)代性”已是天賦奇才。君不見,時至今日,我們的生活還沒有“文明”起來,中國文學也沒有“洋氣”起來——不只是缺乏像樣的城市敘事,對城市生活和城市心理的認知也遠遠沒有達到張愛玲的程度。而因為現(xiàn)代意識遠遠超乎時代,因為給草創(chuàng)時期的現(xiàn)代小說加入了高超的藝術(shù)技巧,張愛玲能夠一直被研究;也因為女人腔和藝術(shù)范兒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張愛玲一直被閱讀。甚至可以斷言,除非中國社會發(fā)展出真正具有現(xiàn)代精神的大都市,除非中國文學寫出真正有別于鄉(xiāng)土倫理的都市精神,除非中國小說對藝術(shù)技巧的探索達到新的高度,否則,張愛玲不會過時。

      如此說來,“小經(jīng)典”也禁得住很長一段時間的月缺月圓、聚散離合、戰(zhàn)亂和平。它遠遠好過暢銷書——盡管張愛玲寫作的時候,無比希望自己的書暢銷,甚至不惜為此寫文章自命“天才”以吸引注意(《天才夢》)。她也曾表示對大紅大紫的張恨水的欣賞。然而,與張恨水的暢銷書盛極而衰,時代變化之后文學價值也“速朽”比起來,張愛玲的作品更是雅俗合流的典范,就像錢鐘書天才偶然發(fā)作寫下的那部《圍城》一樣。以錢鐘書的鑒賞能力和治學天才,一定知道自己寫的只是“小經(jīng)典”,所以曾有“悔其少作”的表示,也并不以《圍城》的暢銷為意。正如以張愛玲的鑒賞力,也一定知道自己寫的只是“小經(jīng)典”,所以會反復修改自己的作品一樣——因為駕輕就熟,天才對待自己的創(chuàng)造反而不像其他作家那樣,一個字都改不得、動不得。

      目前大陸出版的《張愛玲全集》一共有14卷,包括劇本集和譯文集。但讀者感興趣的,其實還是她的小說和散文,最熟悉的也是她那些堪稱名篇的小說和散文。當然,最禁得住重讀的也是這些作品。比如小說《金鎖記》《封鎖》《留情》《沉香屑——第一爐香》《傾城之戀》,以及生前險些被焚毀、過世后版權(quán)人承受著對她“失信”的道德風險出版的長篇小說《小團圓》;比如散文《天才夢》《燼余錄》《談女人》《論寫作》《中國的日夜》等等。張愛玲的散文,語言靈動精巧,格局立意不俗,見識高超。

      如果說小說創(chuàng)作自有規(guī)律,某個階段容易暴露作家對生活的認識眼高手低的話,那散文更能見出一個作家的真性情和真見識。而且,張愛玲的散文還有另外一個功能,就是充當她小說和人生的注腳。比如她在《中國人的宗教》里說:“就因為對一切都懷疑,中國文學里彌漫著大悲哀,只有在物質(zhì)的細節(jié)上,它得到歡悅。??細節(jié)往往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而主題永遠悲觀。一切對于人生的籠統(tǒng)觀察都指向虛無。”這簡直就是她寫作哲學的“夫子自道”。

      某種意義上,張愛玲和李敖有相似之處,都是“人文合一”的。他們是“文壇的單干戶”,孤絕才高,不善于招朋引類。所以,他們看似敞開,實則封閉,因為他/她對自己的闡釋永遠更精彩。又因為這種精彩,讀者倘若對小說的理解有什么隔膜的話,散文會自動補位。這樣,人和文會更進一步地連成一體。這也是為什么很多文藝青年更熟悉張愛玲的小說情節(jié),但他們鐘愛的“金句”,卻大多出自她的散文。

      美籍華人學者夏志清被認為是張愛玲、錢鐘書的再發(fā)現(xiàn)者。有感于他們二人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大陸的文學史中連叨陪末座的資格都沒有,他為他們鳴不平。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夏志清講述完抗戰(zhàn)時期的左翼文學、延安文學、國統(tǒng)區(qū)的戲劇運動,隨即提出“戰(zhàn)時最有才氣的新作家,不產(chǎn)生在重慶或延安,而是產(chǎn)生在上海”,代表人物就是張愛玲。他認為“她可能是五四運動以來最有才華的中國作家”。而她完全不受“左”派影響,從“官宦之家的闊綽排場”寫到“時髦人物的洋場習氣”,把“人心的真相”放到“社會風俗的框子里”來寫,寫出了一些悲劇、一些諷刺和一些歷史感。

      作家總是從自己最熟悉的感覺、最熟悉的人物寫起。即便張愛玲寫愛情小說的時候還沒有談過戀愛,但她很早就從父母情變中親歷了“愛的戰(zhàn)爭”,飽嘗了舊家庭的陰郁和殘酷,也很早就從舊小說中體會到了人情冷暖。所以,張愛玲的遠離“左翼”時代風尚,或許最初并不是自覺地選擇。而且,那時候報業(yè)發(fā)達,“市民文學”發(fā)達,她以《傳奇》出道,想達到的也是“出名”的目的。就像魯迅寫《阿Q正傳》,動機中也有“成名成家”的追求一樣。說到底,天才為人熟知,動機并不重要,以什么作為參照系有時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美麗和偉大”(李長之如此評價魯迅的《阿Q正傳》)的段位,是它贏得的時間和人心。

      女人的“小團圓”

      張愛玲的小說有“舊”的底色,也有“新”的涂層,有明暗閃爍的陰森可怖,也有裙裾趕咐的香氣迷人。就像點著蠟燭、掛著紅燈籠的深宅大院,同時也拉起了五彩電燈,裝上了留聲機和電話;也像公寓洋房里的人,西裝革履只是偶爾為之,素日里還是馬褂旗袍。屋子里白天飄著鴉片頹廢的香氣,陽光隨之都顯出了幾分萎靡;晚上又洋溢著欲望蓬勃的氣氛,仿佛黑夜也蓋不住幾許生命力。身處新舊交替的大時代,張愛玲真是準確寫出了都市中沒落貴族的神韻。她鐘愛的“蔥綠配桃紅的參差的對照”,實在也是對自己寫作氣質(zhì)最精準的概括。用今天的話說,這是一種“混搭”的和諧,大俗大雅中蘊含的都是細節(jié)精致和心思細密,正所謂格局雖小,氣象萬千。

      在這樣的屋子里生活過的女人,《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沉香屑——第一爐香》里的葛薇龍、《小團圓》里的九莉??是張愛玲最擅長描寫的對象。她們謀生也謀愛,為此她們權(quán)衡、算計、墮落、嫉妒、虛榮、飛蛾撲火。她們想要自尊和體面,想要自由和開化,想要錢,更想被愛。她們乖巧時如小鳥在籠,凌厲時又如餓貓捕鳥。在“幽閉”的男女之情里,她們用盡心思,耗盡才智。即便如《色,戒》之王佳芝,具備了在“廣闊天地”里做鷹隼的潛質(zhì),依然在生死關(guān)頭敗在了瞬間的“小女子”心緒上——“女人是水做的”是賈寶玉的烏托邦,曹雪芹的卻不盡然,否則也不會有癡男怨女的恨海情天,不會有太虛幻境的真假難辨。張愛玲顯然深諳此理,所以她沉迷的時候也注意抽離,動情的時候也注意動腦,對筆下的女人又深情又薄情;所以她寫“安穩(wěn)靜好”的時候不惜繁復、精雕細刻,寫城傾戲散時又筆露寒光、一劍封喉。她又美又殘忍,又陰柔又誅心。如果評選中國文學史上最懂女人的作家,張愛玲應該會在前三名。

      總的說起來,張愛玲營造筆下世界的方式大致有三種:一是讓愛陌生化,二是讓生活情緒化,三是讓人物沉迷化。愛情故事,說起來千姿百態(tài),寫起來卻最容易墮入俗套。張愛玲嘗試用各種方式,把愛和家庭的故事陌生化:《封鎖》電車上的調(diào)情,“朋友妻”(《紅玫瑰與白玫瑰》)的誘惑,花心人的負心(《小團圓》),愛與暗殺(《色,戒》)等等,她甚至還嘗試寫錯戀(《年輕的時候》)、寫吊金龜婿吊死自己(《花雕》)、寫現(xiàn)任與前妻斗法(《留情》),寫父女不倫的畸形(《心經(jīng)》)等等。她思考舊家庭中各種可能的故事,然后將人物之間的相愛相殺寫到極致。而推動故事進展的,往往不是生活的變動,而是情緒的波瀾——張愛玲筆下的生活全被情緒化處理,因而所有的小說幾乎都是情緒的暗流涌動,都是斗心眼兒。同時,所有的人物都沉迷在這種角斗里,陷入在這種紛爭里。她像那個在核桃上雕出《赤壁賦》的明代“奇巧人”,用天賦的錦心繡口在局促的空間中演繹驚心動魄,在杯水風波里映照天荒地老。她的小說不只是“幽閉”,還是“淪陷”,是縈繞低回,是不想自拔,所以,她的小說是最能刺激文藝青年自我憐愛的蝸牛的殼。

      說到底,張愛玲是給文藝青年讀的,尤其文藝女青年。當她們隨著青春逼人的張愛玲發(fā)出一聲老氣橫秋的嘆息的時候,其實更多的是對憂傷和傷痛的放大化想象,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如果你人到中年,愛被煙熏火燎,婚姻被柴米油鹽,真正領教了什么叫“欲哭無淚、欲說還休”,那或許會從張愛玲那里讀出更多的壓抑和無趣,會想沖破這人造的陰郁,這塑料的“蒼涼”,急于尋求一些自然的明媚和粗放,獲得一種木質(zhì)的溫暖。就像看多了林妹妹葬花的眼淚、薛寶釵的步步為營,會想要聽聽晴雯撕扇子、史湘云話癆,甚至想聽聽焦大的高聲叫罵、薛潘的混世蠻橫才能疏解沉郁一樣。

      張愛玲自己也說:“寫小說的,太是個紳士淑女,不會太好”;“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她也意識到自己先寫愛情小說,而后才有愛情的“二手體驗”,會讓人“在生活和生活的戲劇化之間很難劃界”,但終究難以改變。

      王小波在《關(guān)于幽閉型小說》里說:“家庭也好,海船也好,對個人來說,是太小的囚籠,對人類來說,是太小的噩夢。更大的噩夢是社會,更準確地說,是人文生存環(huán)境。”誠哉斯言。盡管寫作題材沒有大小之分,小女子也是可以以家為世界的,但作家卻該有更高遠的認知,應該主動“跟著創(chuàng)造的人物同時演化”(傅雷語),否則就只能在有限的經(jīng)驗基礎上依賴天賦,如此下來,技巧越來越純熟,然而寫作卻越危險,重復自己還只是小問題,怕的是最終被自己絆倒,天才的奇跡“沒有好收場”。

      小說中如何給命運歸因,往往體現(xiàn)作者的格局,也決定小說的高下。尤其是女性命運,無數(shù)的小說將女性悲劇歸因于社會、歸因于男權(quán)、歸因于禮教、歸因于嫁錯郎、歸因于欲望。對此,張愛玲的確有過人之處,她向外找到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找到了物質(zhì)和錢的致命拘束,向內(nèi)找到了女性優(yōu)柔不決斷、容易為愛饑渴到不顧自尊的弱點。在女性命運的問題上,她責人責己。然而,卻終究難以沖破浮世悲歡的藩籬,寫出自我之外的世界,寫出命運更寬廣、更多元的復雜性。我想這也是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始終沒有走出自我的局限,中間還陷入很長時間停頓的原因,也是她的小說只能是“小經(jīng)典”的原因之一。

      任何寫作,沖破自我的天然局限、走出個人的舒適地帶都是最難的,天才也概莫能外。而如老托爾斯泰、雨果、狄更斯、魯迅者,做有勇氣、有能力自我為難的天才,才能創(chuàng)造出“大經(jīng)典”。

      “傳奇”和永恒

      在為自己的劇本《太太萬歲》寫的題記里,張愛玲說:“中國觀眾最難應付的一點并不是低級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們太習慣于傳奇”,她批評這種心理,也迎合這種心理,所以她給自己的第一本小說集取名《傳奇》,然后,她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傳奇”。

      “張氏傳奇”的土壤和背景,除了學術(shù)界研究的左翼文學和鄉(xiāng)土文學,除了冰心、白薇、丁玲,還有跟她氣質(zhì)相近的同時代女作家:時局動蕩并非只是催熟了張愛玲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除了張愛玲心甘情愿與之相提并論的、寫了《結(jié)婚十年》的蘇青,還有施濟美、湯雪華、邢禾麗、俞召明等這一批閃著青春光彩的名字。她們?nèi)后w性地站在張愛玲的身后,共同構(gòu)成了“孤島”時期女性文學的版圖。這些作家受國學熏陶的痕跡異常明顯,對古典詩詞歌賦的化用也是信手拈來。在與張愛玲“遭遇”的方面,比如市民愛情,宅門恩怨,她們略遜一籌;而在有關(guān)知識女性的獨立意志,有關(guān)市井小人物的悲喜劇方面,她們顯示了各自不俗的功力。尤其是知識女性面對愛情和事業(yè)的困境,面對婚姻和自我獨立兩難的心路歷程,在這些作家筆下得到了比較充分的反映。其中,施濟美的《十二金釵》、湯雪華的《墻門里的一天》、俞昭明的《落花流水》、邢禾麗的《上帝的信徒》等等,都是值得稱道的作品。

      只是,相對于張愛玲的天才、出身,以及她的自我經(jīng)營和驚世駭俗的愛情,這些“小姐”(這些人的作品曾被命名為《小姐集》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只能變成曇花一現(xiàn)。與莫扎特同時代的音樂家薩列里曾說:“和天才莫扎特生在同一個時代,是音樂家的悲哀。”說來殘酷,所有歷史都是“勢利”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在文學史上亦然。

      而“張氏傳奇”的另一個背景就是“張胡戀”了。這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愛情公案之一,胡蘭成到底值不值得張愛玲愛,甚至都變成了研究生課上討論的話題。尤其是《小團圓》出版之后,對照著胡蘭成的《今生今世》,衍生出邵之雍和九莉到底與胡張有多大對位可能的學術(shù)話題。  

      在《惘然記》里,張愛玲曾說:“在文字的溝通上,小說是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只有小說可以不尊重隱私權(quán)。”在“假作真時真亦假”中,作家反而能夠坦率面對自己。而且,以張愛玲的整個創(chuàng)作特征來看,她寫不了自己以外的生活,她小說中的“虛構(gòu)”一直都是“有限虛構(gòu)”。所以,《小團圓》某種意義上可以讀作她的“自傳”。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對張愛玲“寬宏大量”的誤解,也第一次得到了反證:對胡蘭成的花心,她并非不在意,她很在意,但“有什么辦法?如果真愛一個人,能砍掉他一個枝干?”

      如果說做天才張愛玲不徹底,那她做女人也不徹底。對胡蘭成,張愛玲付出了全部赤誠的愛,其中當然不只是“低到塵埃里”的無限退讓,還有兩個人瞬間心意相通那種足以讓她眩暈的幸福感。她妙筆寫下的“小獸飲泉”,或許堪稱中外文學史中“性描寫”的典范,印證著兩個人的“剪不斷理還亂”。她說,他微笑著俯向她的臉,“是苦海里長著的一朵赤金蓮花”。為了這片刻的歡愉,她或許是愿意粉身碎骨的,雖然她終究還是沒有。

      張愛玲不是愚蠢的女人,她一直都很清醒:“她像一棵樹,往之雍窗前長著,在樓窗的燈光里也影影綽綽開著小花,但是只能在窗外凝視。”(《小團圓》)胡蘭成世界里的女人,只能是窗外的風景,風吹雨打要自己經(jīng)歷,搖曳和凋謝都為取悅,而這取悅居然還是女人的安全感所在,是自我安頓。

      按照《小團圓》的說法,促成“胡張戀”的,除了胡蘭成的賞識和二人精神上的相通,還有胡蘭成給的“一箱錢”,張愛玲急需還給母親用以“一雪前恥”的錢。所以,她在胡蘭成面前的萬般委屈,底色還有母女關(guān)系緊張的成分。

      張愛玲的母親是洋派女性,離婚、留洋、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情人??而她父親是前清遺少,看舊小說、抽鴉片、無所事事??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新和舊被父母同時帶到幼年的張愛玲面前,再加上被過繼、有后母、戰(zhàn)爭爆發(fā)學業(yè)中斷等等,她小小年紀三觀就開始被撕裂,養(yǎng)成了自卑、膽怯、敏感又倔強、好強、傲驕的性格。她從小就知道人不可靠、錢重要。她新舊兩邊都不討好,后來就索性誰都不討好。然而,她需要愛,更渴望無憂的安穩(wěn),所以,點滴愛的雨露都足以滋潤她荒蕪的心,一點承諾都足以收買她。也正因為如此,看上去無比孤傲的張愛玲會先愛胡蘭成、后愛賴雅。常人看來,哪一個都配不上她,哪一個都不能給她“現(xiàn)世安穩(wěn)”和“歲月靜好”——女孩愛得盲目,往往跟原生家庭的不健全和冷漠有關(guān)系,愛情在她們那里會成為沖破血緣束縛的救命草。

      她在《小團圓》里說:“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強。事實是只有她母親與之雍給她受過罪。那時候想死給她母親看??對于之雍,自殺的念頭也在那里,不過沒讓它露面,因為自己也知道太笨了。”

      張愛玲是一個令人贊賞的天才,也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女人。她在美國隱居多年,死后幾天才被發(fā)現(xiàn),風華絕代的才女如此千瘡百孔地寂滅,讓人一想起來就黯然神傷。或許張愛玲是不適合美國的。她的精致,她的優(yōu)雅,她的隱忍,甚至她的精打細算和她引以為傲的“小市民”氣的庸俗,似乎都更適合英國。如果她沒有因為戰(zhàn)亂錯過英國,如果她的晚年是在英國度過,或許不會讓人感覺這么“蒼涼”之極;她人生“傳奇”的色板上,玫瑰色的溫暖也許會更多一些。

      她說,《紅樓夢》被庸俗化了而家喻戶曉,并不是好事兒,普通人是不能懂得《紅樓》真正的好的,于是,她以天才之筆為“紅樓夢魘”結(jié)一碩果;如今,她也難逃此例,卻不知誰能為“愛玲夢魘”奉上一本《愛玲夢魘》呢?■

      (作者新書《大聲沉默》即將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版權(quán)聲明:以上內(nèi)容為《經(jīng)濟觀察報》社原創(chuàng)作品,版權(quán)歸《經(jīng)濟觀察報》社所有。未經(jīng)《經(jīng)濟觀察報》社授權(quán),嚴禁轉(zhuǎn)載或鏡像,否則將依法追究相關(guān)行為主體的法律責任。版權(quán)合作請致電:【010-60910566-1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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